从那以后,那老师再也没敢找过他的家长。六中长长的楼道里,窦寻背着书包,沉默地跟在徐进身后。此时已经过了放学的点钟,教学楼里静悄悄的,褪色的余晖只剩下一个边,窦寻走路无声无息,楼道里只听得见徐进女士的高跟鞋响。徐进不是那种温柔可亲的女人,连后脑勺长得都比别人想法多,窦寻在她面前没有在徐外婆面前自在……不过也还行,反正都比美国尼姑祝小程强。徐进突然报了一串电话号码,转头问他:&ldo;记住了吗?&rdo;窦寻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ldo;这是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不关机,&rdo;徐进说,&ldo;下次要是再有事,让老师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你妈揍过你吗?&rdo;窦寻:&ldo;……&rdo;他从小到大,连被祝小程接见一次都难,还真没有挨揍的殊荣。&ldo;拿着。&rdo;徐进把自己的手提包递给窦寻。窦寻刚不明所以地接过去,徐进就拿着自己从公司带出来的文件夹甩手抽向窦寻的屁股。不太疼,窦寻也不知道该不该躲,他一头雾水地傻站在那,拎着包挨了几下揍,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惊呆了。徐进:&ldo;老师让你写作业是不是故意要害你?是不是为你好?&rdo;窦寻默默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徐进:&ldo;你要是觉得作业对你来说不合适,为什么不私下里和老师沟通?她那么大岁数了,在班里被你顶撞得下不来台,以后要是有别的学生有样学样,她还怎么工作?大人工作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谁都不容易,你们这些熊孩子倒好,拿着零花钱四处惹是生非,故意给别人工作制造障碍,还觉得自己挺帅是不是?&rdo;窦寻再次无言以对‐‐谁顶撞老师的时候会考虑那么多?&ldo;老师既然对你出于好意,你非但不领情,还给人添堵。&rdo;徐进一语给这桩事端定了性,&ldo;你说你是不是混蛋?&rdo;她说得在情在理,窦寻默默地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混蛋。&ldo;气死我了。&rdo;徐进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包,&ldo;会刚开一半就被拎到你们学校来挨训‐‐回家你给我帮杜阿姨刷一个礼拜的碗。&rdo;窦寻听见&ldo;回家&rdo;两个字,很敏感地抬头看了徐进一眼,发现她的妆有点花了,都没来得及补,忽然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徐进是很忙的,他听徐外婆唠叨说,她有时候一周工作时间要超过一百个小时,出差一趟回来狗都不认识她了,却要专程为了他这点屁事跑一趟‐‐这和他刚开始想好的&ldo;安静地落个脚,不给别人添麻烦&rdo;的想法背道而驰。窦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ldo;谢谢阿姨&rdo;,可是单说这一句好像有点太单薄了,单薄得尴尬,说了还不如不说。他想:&ldo;后面是不是应该加一句&lso;给您添麻烦&rso;之类的呢?&rdo;好像也不对劲,跟方才徐进罚他刷碗的上下句比起来,这样似乎显得太客气了,不太合适。正在他举棋不定间,窦寻看见徐进朝正前方挥了挥手,是徐西临过来了。一不留神……他又错过了接话的时机。窦寻感觉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他肚子里的尖酸刻薄随叫随到,一张嘴就能顶别人一个跟头,偶尔想说两句好话,却总是要磨磨蹭蹭,反复踟蹰,实在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徐西临跑过来,谄媚地把徐进的包接过来:&ldo;妈妈,我来给您拿。&rdo;徐进一巴掌挥开他:&ldo;滚一边去,我听见&lso;妈妈&rso;俩字都起鸡皮疙瘩‐‐我看你是考砸了吧?&rdo;徐西临真考砸了,因此马屁拍得十分急功近利,无意中回头扫了窦寻一眼。窦寻一顿,他知道徐进不会平白无故来学校,肯定是徐西临通知的,这回再加上上次教二楼卫生间的事,窦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算。不过好在徐西临很快就移开视线,并没想搭理他。叫来徐进,对徐西临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不是为了窦寻,是冲着他妈祝橙子。那美国尼姑虽然有点不是东西,但一直对徐西临还挺好的,她既然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们家,不管怎么说,做事不能太不周到。一码是一码‐‐这是徐进从小教他的。出了校门,徐进看了看表,发现到晚饭时间了,她打了个电话给秘书,让她把会议记录发给自己,然后转过头对那俩互不理睬的熊孩子说:&ldo;晚上我还得回去加班,这样吧,我带你们俩吃顿饭去,回头你们自己打车回家‐‐刷碗的那只从明天开始,递延一天。&rdo;徐西临一听,顿时把月考考砸了的事抛诸脑后‐‐他们母子俩一脉相承地爱吃垃圾食品,可惜家里的厨房总指挥是徐外婆,外婆年轻时候是唱大青衣的,至今吃东西都又讲究养生又精细,时间长了,嘴里能淡出一排丹顶鹤来。徐西临:&ldo;吃什么?&rdo;徐进:&ldo;必胜客!&rdo;徐西临虚伪地推脱了一下:&ldo;不好吧……姥姥总说您胖,不让您吃这些。&rdo;&ldo;我才不胖,我这叫富态!&rdo;徐进女士眉头一竖,&ldo;你姥姥就是个封建余孽,至今认为妇女腰围超过两尺的都不能叫&lso;腰&rso;,只能叫&lso;中间&rso;,这都什么思想?应该批判!&rdo;徐金女士义正言辞地批判完,又把后面发呆的窦寻叫过来:&ldo;回家不许告诉姥姥,听见没有?要敢叛变,让你洗一个月的碗。&rdo;窦寻头一次被迫加入这种反动小分队,跟徐进大眼瞪小眼好一会,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蛮不自在地点了个头。&ldo;这孩子又拧又倔就算了,怎么还呆呆的?&rdo;徐进想,&ldo;真愁人。&rdo;徐进开车带着他们俩来到了一家必胜客,在门口就勒令他们俩把外套脱下来塞书包里,省得沾上味回家被狗闻出来,然后徐西临率先冲了进去,当场宣布:&ldo;我要垒一个三米三的沙拉碗!&rdo;门口的服务员听说,脸都紫了。窦寻背着被外衣撑得险些拉不上拉链的书包,面无表情地想:&ldo;太丢人了。&rdo;看出徐西临和窦寻不怎么想跟对方合作,徐进也没有操之过急地硬要他们俩和平相处,她买了两个自助沙拉碗,就放他们俩去玩了:&ldo;去吧,看谁垒得高。&rdo;窦寻捧着小碗,感觉自己是回到了幼儿园。再一看徐西临,他居然毫无心理障碍地混进了一帮少年儿童里,少年儿童们的身高排成了一个正弦函数,徐团座是那个厚颜无耻的90°。&ldo;太丢人了。&rdo;窦寻心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车轱辘,一边翻滚,一边挪动着脚步走了过去。周一早晨,窦寻没有照常早早去学校上自习,他先是就着楼下徐外婆的&ldo;如花美眷,似水流年&rdo;背单词。单词没一会就背完了,窦寻实在没事做,又开始捡着课本上不那么无聊的课文背‐‐等的快要不耐烦,隔壁徐西临的房间里才传来一点动静。&ldo;这点动静&rdo;是六台闹钟同时引颈嚎叫而产生的协奏曲,声势浩大,ktv的隔音墙都能穿透。窦寻这才收拾好自己的书本下楼,同时后悔起自己要等徐西临的决定:&ldo;他那脑袋长着不就是为了给脸当托盘的吗,一个托盘也用得着休息这么长时间?&rdo;五分钟以后,徐西临匆忙跑下楼,看见餐厅里的窦寻,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心想:&ldo;他怎么还没滚?吃错药了?&rdo;两人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先用沉默的方式彼此对骂了一场,弄得早饭气氛怪怪的。吃完早饭,免不了又要面对一起上学的尴尬。窦寻不自在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想:&ldo;我就全当是遛狗吧。&rdo;徐西临则是沉着脸,心想:&ldo;操,丧门星随行,今天准没好事。&rdo;俩人一前一后地出门,相隔一米远,前面的不回头,后面的也不跟上,就这么谁也不认识谁似的,一起去上了学。一路上,窦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直到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见徐西临跟后排那些的傻大个们挨个打招呼,心里才微微一动。窦寻想:&ldo;对了,应该说&lso;早&rso;。&rdo;然而这会已经不早了,他这一声早没来得及出口,又过期了。别人家的孩子转眼,第一次月考成绩就像大规模雷暴一样,对学生们展开了连环空袭,袭击长达一整天。哀鸿遍野倒还不至于,就是一众熊孩子都蔫了‐‐下课以后在班里追跑打闹的现象暂时绝迹了,考砸的内心在哀鸣骚动,发挥不错的也不好在这种时候有恃无恐。总而言之,全班都很谦虚地低头默哀,提前过起了清明节。徐西临果然不出意料‐‐考得不怎么样,连成绩最好的数学都被扣了十分。不过他也没有太大压力,反正这是他的个人规律‐‐每学期第一次月考都得砸,因为还没从假期的心浮气躁中缓过劲来,之后会一次比一次好一点,到期末时则能达到本学期成绩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