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月理一理鬓发，把犬儿托付给常欣悦，自己起身去追贺无疾。
留下来的人沉默了一阵，还是常欣悦打开话头。
李氏夫妻赴暹罗寻找高僧是受李大哥的邻居发小指引，而那邻居是魔教在苏州堂口的掌柜，这事表面上看，是有问题的。
但实际上，这纯属是巧合。
暹罗的寺庙经常会邀请姬允和过去，他在那边确实也是有点名声，每年去找他的香客总有数十人。他根本不认得李氏夫妻，只是看在报酬颇丰的份上，按照惯例给他指点一些小伎俩，能成不能成，全看天意。
“他确实有些邪术的本事，但也并不是全然没用。若他只是害人并不帮人，早就被人追杀了，不至于在暹罗成名。”
常欣悦看向彩九：“这件事说归到底是帮了你，也是你有这份缘分。若不然，零余子大人找了三年无所收获，偶然在海上救了个人，就得到了适合你的身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如果那妖僧的话是真的，彩九的复活确实是意外收获。便是受些折磨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梁桥并不打算处置姬允和，但还是要把他带回去的。
不过，这事说归到底是贺无疾的过错。
梁桥沉沉地叹息，已经心累到不想诉说了，这孩子怎么就硬生生被自己教坏了呢？
常欣悦不太明白怎么了，询问地看向零余子，得到一个最好别问的眼神。
众人默默地喝了一顿酒，回去之后，梁桥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去会一会那姬允和。
虽然他并不打算有所行动，但至少要知己知彼。
姬允和脸上像开了颜料铺子，那叫一个鼻青脸肿，不过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被人当做小丑耍着玩了一天。
他累得睁不开眼睛，看见梁桥走过来，身上带着好大的怨气，当即抬手护住了脸。
“好汉饶命。”
梁桥搬了一把竹椅坐下，用铁筷子拨弄火盆里的炭火，叫姬允和过来烤火。
“你别那么怕我，该害怕的是我啊，我险些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不是一个吗？”姬允和畏畏缩缩凑过来，看着梁桥的脸仔细端详：“另外一个没有事情的，他自己能活得很好，不用任何人操心的。他还可以救很多人。”
“他不害人我就万幸了。”梁桥又忍不住叹气，感觉肚腹已经瘪了，怎么也提不起气来。
“由着贺无疾天生天养，自由生长，将来他恐怕要长成阁下这副尊容。”
姬允和讪笑了几声。
“事情有因才有果，在下也是为了保命而不得已。说归到底，还是贺小将军惹下的冤孽。而贺小将军对战彩月门，本身也是魔教的安排，他听命行事罢了。所以时也运也命也，非人力可勉强，先生大可不必太过在意。”
“你还有脸跟我讲道理，你若是早早给魔教通报讯息，不至于有此一劫。那大公子也很有可能不必赴死。”
姬允和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梁桥搓搓。
“一文没有，我凭什么给魔教做好事？再说大公子，他的死是必然的。你不明白人的执念有多强，人的意念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你们总是愿意信命，其实命途并非固定不变。命是一回事，运又是另外一回事。人这一生几十年上百年，若想不通这层关窍，那就糊里糊涂过吧。一切的命途多舛，都因心志不坚而起，而这世上真正心意坚定的人，必定能成事，无论是好事还是歹事，就算做恶人，也是奸雄。”
“你怎么这么多话？”
梁桥终于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还能说教的人，赶紧抬抬手。
“求你了，安静一下吧。”
姜晚月和贺无疾走在瘦西湖岸边，夜风很凉，贺无疾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着，自己闷闷不乐，只是叹气，确实没有以前话多了。
“咱俩都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也有不同。”姜晚月说：“我的事情比较大，所有人尽力，也只能办到这里了，我该知足。你的事情比较容易，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有什么好说的？”贺无疾踢飞石子：“说多了，显得我越发不懂事了。”
其实他有很多不明白，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跟着梁桥，看着他行事，明白他是有志向的。那么也就是说，人活一世不能庸庸碌碌，他不能永远跟在梁哥哥身后做个小弟，他也要有自己的作为。尤其他现在身体内有了内丹，他更有一份责任在身上。
于是他开始做事，但梁桥很不满意，想让他跟着零余子修道。
“零余子大人要带着彩九，要教养莲生，已然是分身乏术。这三年来，教主开疆拓土，多少子弟投身其中，我难道能放弃这个好机会，躲在道观里念经打坐？我不能！我也不愿！”
做事就难免犯错，但反过来想，犯点小错能把事情做成，也不是坏处。很多时候，教主都没说什么，梁桥揪住贺无疾的错处数落个没完。
“我一杀人他就生气，我是魔教子弟，出去收伏门派能不杀人？让我像他那样费嘴皮子，我没那个本事，教主也不给那么多时间啊。”
每每贺无疾要争辩，梁桥就把贺长老托孤的事情搬出来，撒一把眼泪。
贺无疾越来越沉默，无话可说。
“就比如今日，满座都是挚爱亲朋，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难得相聚。他偏要说我，偏要把我数落一通才开心。”
姜晚月笑起来。
“你从前脸皮厚的很，如今怎么知道不好意思了呢？”
“不是不好意思，是他泼我冷水！”贺无疾没好气：“人做事哪有不犯错的？这次错了，下次改了就是了。若是不做事，在旁看着别人，专门挑错，任凭是圣人也能挑出不是来。”
贺无疾也很不明白，从前梁桥不是这么婆妈的人，如今这三年可是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啰嗦。
“他越来越像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守着几枚铜钱，摩挲的发光发亮，也不舍得花。”
姜晚月想了想，这个形容倒是很精妙。
“你们就是他的几枚铜钱，哪一个失去了，他都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