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杀!李贞奋力地厮杀着,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高大的身形虽还岿然挺立,可脚步却已经开始虚浮了,出剑的度也慢了下来,手臂沉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此刻的李贞全身上下鲜血淋淋,如同个血人一般,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若是能躺下来休息,李贞一准早就趴倒在地,只可惜他不能,面对着狂攻不止的狼营军士,李贞只能拼死地坚持着,机械地出剑,再出剑,可就在李贞身心俱疲之时,转机出现了,随着薛延陀大军中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城头拼死酣战的狼营士兵且战且退地退下了城头,径自撤回到了薛延陀大军之中。
嗯?怎么回事?李贞愣愣地看着缓缓后撤的薛延陀大军阵列,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心中顿时一喜——哈哈,计成矣!大唐主力必然是已击溃了薛延陀的埋伏,当是距离此地不远了!追击?李贞倒是想,只可惜别说手下的官兵了,便是他自己也早就累脱了力,狼营刚退下城头,李贞便无力地斜靠在城墙的垛口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至于其他官兵,这会儿全跌坐在城头上,就此昏迷过去的也不在少数,哪还谈得上去追击敌军。
这世界就是那么回事儿——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贞是得意了,大度设可就犯了愁,自打接到兀拔纳送来的消息之后,大度设已经是心慌意乱不止了,可一想到再加一把劲或许能活捉李贞,还是咬着牙坚持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沙驼岭的拼死出来的几名游骑送来了准确的消息——沙驼岭失陷,兀拔纳全军已经向着朔州方向溃散了之时,大度设再也不敢耽搁了,虽明知再加一把劲或许能攻破神武,可那又能如何呢,就算破了城,要想活捉武艺高明得不可思议的李贞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让李贞逃了,一旦唐军主力赶到,那可就变成大度设困守孤城了,以薛延陀骑军守城哪能挡得住唐军主力的攻城,这等自陷死地的做法可不是大度设的一贯作风。
“大都督,这是怎么回事?我部都已经攻上去了,为何要下令撤军?”回纥部大统领吐度迷攻城不积极,撤退倒是跑在一个,刚转回到中军,立马理直气壮地责问道。
“是啊,就要破城了,大都督可得给我等一个解释才好。”仆固部大统领俟斤也达也在一旁帮着腔。
回纥、仆固两部攻城时的情景大度设哪能不清楚,此时见这俩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反倒责问起自个儿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黑了一下,寻即平静了下来,扫了眼两部统领,叹了口气道:“二位有所不知,牛头岭、淡草峡都已经败了,唐大军将至,我军不可久留,须得先撤回朔州再做打算,二位以为如何?”
如何?呵,吐度迷、俟斤也达早就打得疲了,此时一听唐军主力将至,哪敢多留,就算再多给他俩几个胆,他俩也没有跟唐军主力过招的胆略,脸都吓绿了,互视了一眼,各自紧赶着说道:“大都督英明,我等这就赶紧撤?”
大度设脸色平静地点了下头,略一沉吟道:“即是要撤,我军也不能立时全撤了,若是城中唐军趁我军撤退之际动突袭,缠住我军的话,一旦唐军主力赶到,我撤退中的大军岂不是要被赶得放了羊,这样好了,你二部即刻起行,先行撤往朔州,本督已通令留守朔州的兀拔纳部出兵接应,本督自率中军压阵,以确保二位的退路安全,快去准备罢。”
兀拔纳部沙驼岭伏击的事情乃是大度设的私下安排,二部统领并不知情,自然不知道兀拔纳部早已战败,此时一听大度设言之有理,虽有些怀疑大度设的用心,可此际人心惶惶,哪顾得上多问,各自行了个礼,匆匆地跑回了自家大营,也顾不得收拾辎重,匆匆地率军往朔州方向逃窜而去。待得回纥、仆固二部撤后没多久,始终面朝着神武城,一副如临大敌般戒备着的薛延陀大军也开始了撤军行动,不过跟回纥、仆固所走的路线不同——薛延陀大军走的是开阳城的方向,而且度极快,近八万大军前后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空营,再有就是些在营中哀嚎不止的伤病员。
敌军已撤,满城头的唐军将士全都如获重释般地躺倒了一地,就连欢呼的气力都没了,当然不少活下来的官兵脸上还是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唯有李贞不但没有笑脸,反倒是皱紧了眉头,心中一阵沉,倒不是为了伤亡惨重之故,而是对大度设的狠辣有了新的认识——大度设的撤军本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倒也无甚说头,即便是大度设让回纥、仆固二部去当替死鬼也算不得出奇之处,这一条本就是为将者所应为之事,可大度设能在即将攻下神武的当口毅然撤军那就不容易了,能挡得住此等诱惑的人绝不会太多,毕竟再加一把劲就能破城,或许还真有可能抢在唐军主力赶到之前活捉李贞的,到了那时,投鼠忌器的唐军除了让路之外,只怕也别无它途——满大唐的将军们没人有胆子真儿个地拿李贞的性命来当赌注,即便胜了又能如何?坑死了李贞,就算李世民嘴上不会说些什么,可心里头一准惦记着,啥时候应景儿抛将出来就是一条大罪,没人会傻到拿自家的性命去换取一点儿虚幻的荣耀的不是吗?至少以稳妥出了名的李绩是不会干那等事的。
呵,大度设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跑得倒是挺快的嘛,***,这回还真有些子饶头了!李贞以前虽从未见过大度设其人,不过曾对此人做过不少的研究——因着“燕记商号”与塞外诸部均有贸易往来之故,李贞手底下的“旭日”也渗透到了草原上,没少收集草原上的事情,当然,身为薛延陀大王子的大度设必然是“旭日”重点关注的对象,关于大度设的几次征战在“旭日”中都有详细的记载,故此,李贞对草原上的事情并不陌生,对大度设的用兵之道也颇为了解,这才是李贞能对症下药给大度设下套子的根由所在,然而李贞还是漏算了两条——大度设下决断的能力,李贞没想到大度设竟然如此决绝,敢于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其二就是狼营的战斗力,尽管李贞早就知道狼营凶悍,可没想到竟然凶悍到如此的地步,正是因为这两条的存在,李贞对于此次能否擒住大度设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起来。
朔州是死地,这一条无论是大度设还是李贞都清楚,此刻唐军主力必然已经分兵去攻朔州,而主力正往神武赶来,回纥、仆固二部走朔州道不过是去送死罢了,绝对无法跟唐军主力对抗,而开阳方向唐军一时半会就无法兼顾了,故此开阳是可以走的,不过嘛,李贞早就料到大度设一旦见势不妙会走开阳,早已安排好了相应的人马去堵大度设的路——开阳方向出关的道路有两条:一是杀虎口,此时杀虎口已然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虽说守军不多,可要想即刻攻下却绝非易事,一旦唐军主力赶到,被困关城下的薛延陀主力只怕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此路不通;二条路就是云岗,由于云岗方向的长城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又非天险,只是一马平川的草地罢了,薛延陀走此处虽是绕了些路,可少量的唐军要想守住云岗却绝无可能,故此,大度设唯有走云岗一途而已。李贞早已算到了此点,也早已安排了人马,那就是大同驻军,一共两万出头的大同守军要歼灭薛延陀大军固然不可能,可要拖住薛延陀的行军度却是不难,可现如今薛延陀撤得早了一些,大同守军能不能及时赶到就难说了,无他,为了迷惑薛延陀的探马,保证战役的顺利进行,大同的兵马是在战役打响之后才赶往云岗的,二点就是狼营的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大同守军守守城还行,野战中能不能挡住狼营的冲击李贞心里头着实没谱。
大度设此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李贞隐隐感觉到此人将会给大唐带来无穷的后患,着实想趁着大度设羽翼未丰之际灭杀此僚,只可惜李贞这会儿却有心无力,手下无兵,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度设从容离去,除了在心里头祈祷大同守军能顺利缠住大度设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望着薛延陀大军离开的方向了一阵的呆之后,李贞叹了口气转回了身来,毕竟大战之后的安抚事宜还多得很,没功夫让李贞去瞎想一气的。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虽说李贞心里头并不完全认可这一条,不过嘛,姿势还是得做的,总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罢,这不,李贞一转过身来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位救了自个儿一命的无名小卒,很是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
可怜那名小兵何曾跟李贞这等身份的人交谈过,一听李贞见问,一急之下,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了,哪还有刚才战场上那种决死厮杀的样子,呐呐了老半天才面红耳赤地道:“禀、禀殿、殿下,小、小人姓刘,没名字,行七,大家伙都叫俺刘七,俺是山、山东即墨人。”
呵呵,这小子还害羞着呢,有意思!李贞被刘七那副仓促不安的样子逗得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七好一阵子,看得刘七红着脸、低着头,气喘得慌。
哈,不逗你玩了。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李贞去处理,此时见刘七局促不安,李贞哈哈一笑道:“刘七,尔有何愿望说来与本王听听。”
愿望?李贞这话的意思明显得很,那就是刘七只须提出请求,李贞只要能办得到的就一定会去办,刘七虽是个害羞少年,可并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李贞话里的意思,抬起了头来,眼中露出一丝渴望的神采,高声道:“俺要当队正!”
啥?队正?就这么简单?李贞一听之下,不由地愣了一下,好半会才回过神来,笑着问道:“说说理由,本王很是好奇。”
“卜叔想当队正,可他为了救俺死了,俺要替他当队正。”刘七梗着脖子说道。
“哦。”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好,本王就让你当队正,回头来找本王,就到本王亲兵营里先当队正如何?”
“嗯。”刘七光顾着高兴,连谢恩都忘了,咧着大嘴乐个不停,瞧得李贞有些子哭笑不得,可这会儿事儿多,李贞却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去,可就在这个当口,城外的山道上突然烟尘大起,显然有大队人马正在向着神武城疾驰而来……&1t;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