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五年十一月初七,大雪,唐军主力刚回朔州不过十天,圣旨便到了——罢战,除薛延陀部战俘押解回京举行献俘仪式外,其余小部族之战俘均就地释放,不计其罪;大赏三军,加官进爵者众,京师卫军即刻撤回长安,西凉骑军除部分留守朔州之外,大部撤回凉州。圣旨一下,人人有赏,有战功者还能升官晋爵,三军振奋,人人畅快,因此而伶仃大醉者不凡其人,可却有一桩蹊跷之事令军中诸将极为困惑——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越王李贞竟然一无所得,别说啥赏赐了,便是翻遍了圣旨也不曾提到过李贞的名字。
说实话,赏不赏的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就老爷子能赏的那点儿小钱,对于李贞这个大财主而言,着实算不上什么,加官进爵?当然更没戏,无他,李贞这会儿都已是亲王了,再加,那不就成皇帝了?总不能让老爷子退位让李贞上台?可立了如此大的战功,连句表扬的话都没来上一句,这不是寒碜人吗?
郁闷!别看李贞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心里头却着实郁闷得够呛,恨不得提枪上马大杀一场的,不过嘛,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想想罢了,这会儿的李贞还真不敢放肆胡为的,只能是独自生闷气。别人看不出李贞的不痛快,可纳隆却心里头有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点了一句——大赏非赏,回京之后见分晓。
回京之后见分晓?呵,也许罢,左右回京也快了,到时候再说得了。这会儿李贞着实懒得去多想其中的奥妙,现如今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忙乎呢——头前因着疏通军中各派将领为拔野古部缓颊的事儿,李贞可是欠了不少的人情,上窜下跳了好一阵子,又是给钱,又是许诺,外带申明大义地一通子忙活,总算是将事情摆平了,这会儿圣旨已下,该还的人情还不得赶紧还去,得,腰包愣是瘪了一层,好在纳隆守信用,始终没有离开李贞的身边,甚至连送别族人都没去,这才没让李贞有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人情该还的自然得还,可有件事儿李贞却不会忘了去做,那就是组建自个儿的亲兵队伍——按唐制,开府建衙的亲王可以有一千二百人的亲兵队伍,尽管李贞早已得了开府的许可,可李贞却一直未正式开府建衙,手上的亲兵队伍拢共也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余人,还大多都是当年从李靖、秦琼手里头要过来的老人,武艺、忠心自然是没说的,可问题是这帮子亲卫岁数都大了些,总不能始终都压在手中当个小兵罢,头前是没机会选兵,无他,对于亲兵队伍的建设,李贞向来是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始终没有去建立一支亲卫军,这回好了,仗一打完,手下那帮子亲卫全都立了战功,个个都外放出去当官了,便是李戈、秦凤翔也不例外,如此一来,整个亲卫队就全空了,趁着这会儿手中有军权,李贞哪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然是紧赶着忙活开了。
李贞素来慷慨好义,加之朔州一战后威名赫赫,他这一开口说要召亲卫,跑上门来的“毛遂”可就海了去了,别说一千两百人了,翻个七、八倍都不成问题,这令李贞欢喜之余也烦心不已——开玩笑,军队是老爷子的军队,可不是他李贞的私军,真要闹出大事来,那还了得,没奈何,李贞也只好将原定招收一千两百人的亲卫硬生生压缩到了六百余人,大体上就是从那些跟他一道征战的士兵中选些可靠而又有能耐的来充任,至于不足之数,李贞打算回京师后从“燕记商号”收留的那些孤儿中选拔一批加以补充,至于亲兵队长就交由陈亮来充当了,其余录事参军、兵曹、骑曹之类的王府属官则一律空缺,李贞打算回京师之后,再来个内部大比武,择优而定。
新春佳节将至,全军上下归心似箭,自打接到撤兵的圣旨,从主帅李绩到下头的小兵全都忙活开了,连遣散战俘到拔营回京不过三天时间便完了事,一路上往京师急赶,呵,好家伙,来时救兵如救火般地急赶都花了二十余日的行程,这一撤军竟然只花了十四天便撤回了京师,愣是令李贞感慨不已——回家的感觉真好!
啥?主持献俘仪式?有没搞错!大军刚到长安城外,还没入城呢,内侍监高尧就赶来传旨了,旨意上说得明明白白的——由越王李贞主持献俘大典,这一惊人的旨意,愣是令李贞目瞪口呆地傻了眼,连谢恩都忘了,若不是高尧可着劲地假咳了好几声,李贞险些就失了礼节,内心里的震撼却着实太大了些,无他,这献俘仪式可是莫大的荣耀来着,非主帅不能行其事,李贞是亲王不假,可毕竟在大军中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先锋官罢了,绕过了主帅李绩不说,李贞上头还有不少将军在呢,这等天大的荣耀落到李贞的头上,怎能不令李贞心生狐疑!
老爷子究竟想干嘛?李贞左思右想也没整明白,没奈何只好领了旨,回营自去跟纳隆商议此事,不曾想纳隆却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王爷何须多虑,圣上这是要为王爷立威罢了,尽管放心去做好了。”
立威?立啥子威来着?李贞满头的雾水,想了好一阵,突地心中一动,斜了眼浅笑吟吟的纳隆,试探着问道:“先生之意是……”
“呵呵,王爷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何须某再多言。”纳隆并未言明,只是笑着点了下头道。
哈,妈的,敢情这是真的,嘿嘿,老爷子玩平衡的手段还真是高啊,得,这回好了,三国演义立马就变成四国大战了,妈的,老子才不上当呢,嘿,甜头咱笑纳了,出头唱戏就免了罢,老九那小子最近不也不怎么安生吗?让他去忙好了!李贞眼珠子一转,立时猜出了个大概,在感慨李世民帝王心术了得的同时,也暗自心生警惕,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枪杆子,哪怕是自家老爷子也不成,逼废太子的恶名还是让别人去背好了,李贞可不想担上这个包袱的。
李贞哈哈一笑道:“好,就按先生的意思办,且看本王拿出些手段来,定要叫这个献俘仪式风风光光地,要立威就彻底立个够好了!”
午门献俘?呵,大错特错了,无他,长安城中的太极宫并无午门这么个门,唐时的献俘仪式全都是在承天门进行,应该称为承天门献俘才是。皇城十门,就军事意义来说,玄武门当其冲,是最要紧的一门,可说到政治意义,那就得数承天门了,道理很简单——承天门位于太极宫南墙的正中,是太极宫的正门,唐时皇帝每有重大活动时都在此门进行。
贞观十六年正月初一,风停雪歇,久违的日头悄然跃上了天空,照在人身上暖烘烘地,煞是舒坦,值此新春佳节,满长安城里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断,从南城门到承天门,整条南大街两端挤满了长安城的百姓,而承天门上更是冠盖云集,满京师够品级的皇亲国戚、文武重城赫然全在门楼之上,围绕在一代大帝李世民的身侧,而那些品级稍低的大臣们就只能在城门楼下站着,尽管天冷得很,可却无一人口出怨言,大家伙都在等着李贞所率的凯旋之师的到来。
巳时正牌,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南城门外一阵骚动油然而起——凯旋之师到了!当先一名银盔银甲、手提亮银枪,胯下雪龙驹之威武战将正是大唐新战神李贞,紧随其后的一千骑兵整齐地四人一列,各自手举长枪,如林般的长枪斜指长空,锐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人人面色肃穆地走入了南城门,其后是五人一列的两千步兵方队,所有的步兵全都空着双手,只是那种踏正步的姿势却显得格外地威武、雄壮,再其次是一大群扛着各色军旗、垂头丧气的薛延陀战俘,而后又是一个两千人的步兵方队,全军上下步伐整齐,但闻踏步声,却听不到一丝的话语,这一刚露面顿时引来了围观民众的喝彩声不断。
“举枪,敬礼!”整支队伍刚走到承天门前,李贞运足中气高呼了一声,霎那间,骑兵队列中如林般的长枪齐刷刷地直立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千骑兵同时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战号声:“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千余人的呐喊声整齐划一,就如同出自一人般,紧接着,但见李贞手中亮银枪一挥,一千骑兵突然散了开来,顷刻间在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围成了一个警戒的圈子,手中的长枪一律直指天空,人人肃穆而立。
就在骑军刚布好阵型的那一霎那,踏着正步的步兵方队也正好踏上了小广场的边缘,随着李贞一声号令,两千步兵同时抽出腰间的横道,同样是刀尖斜指天空,脚下步伐不乱,两千张嘴同时呼喝起唐军的战号来,一待整个步兵方队全部踏上广场,但听李贞一声断喝:“立正!”霎那间本正在踏步而行的两千步兵齐刷刷地停住了脚,收刀入鞘,动作整齐不说,还干净利落得很,显示出良好的训练水准。
随在步兵方队身后走进小广场的那千余名战俘刚一踏上小广场,李贞一声断喝:“献旗!”,就见千余名手持各色军旗的战俘们四人一排地走到城门楼下,将手中的军旗全都抛在地上,黯然退到一旁,千余军旗立时堆成了老高的一坨,最后一名身着万夫长服色的战俘手持着一面薛延陀大都督大度设的帅旗走到了城门楼前,单膝点地,磕了个头之后,将帅旗用力地抛上了那一堆军旗的顶端。
最后踏上广场的那两千步兵方队同样是拔刀行礼,不过呼喝的却不是战号,而是“荣耀吾皇!”随着这声“荣耀吾皇”响起,早先便已排列在小广场上的三千将士同声三呼万岁,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震撼!新颖!此次献俘仪式参与的人并不算多,连战俘加一块儿算也不过就是六千人罢了,比起以前的献俘那等动辄数万人的架势来说,这点人马连个零头都不到,可那等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豪迈,直叫人看得热血沸腾,这不,就连见识多广的李世民都乐得合不拢嘴了,兴奋地走到了城门楼口,对着下头频频挥手不说,还高声宣布大赏参演军士,顿时又是激起一阵响彻云霄的呼万岁之声……&1t;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