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说得刘彻不太相信,卫青养马有一套或许确实是有些天赋,但到底也就只是平阳侯府上一个养马的骑奴。
满朝文武尚且不能说人人怀着报国之志,他就能有了?
但他也没有直接反驳平阳公主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平阳侯如此说,那我便瞧瞧他有什么能耐。”
平阳公主唤了卫青一声,卫青向二人看来,又很快垂眼不敢看,恭敬地行至二人跟前,低声拜道:“见过夫人,陛下。”
“朕听阿姐说,你很擅养马?”刘彻其实没起什么仔细问的心思,不过是看在平阳公主的面上稍问问打时间。
“不敢说擅长,只是身担养马之责,所以尽力而为。”卫青仍然低眉垂,身影稍显佝偻。
倒是个尽职尽责不说大话的人,刘彻对于这类人还是有些欣赏的。
于是他又问道:“那为何不挑个好照料的马匹照看着。我瞧着以平阳侯和阿姐对你的看重,府上人应也不敢压着你去照顾烈马。”
“夫人的马匹总需有人照顾着的,我受侯爷和夫人的恩宠,更不能避险畏难。”
刘彻听得出他的对答是出于真心,并非大话虚言,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只是仍不太信他会有报国之心。
然而这心意本也不好证明,刘彻也没想着强相印证,便随口将一个他也不知答案的问题问了:“你既然如此知马,可明白我大汉马匹较之匈奴到底是差在了哪里,才叫我大汉骑兵对上匈奴总是不敌?”
他刚将问题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这问题哪怕拿去问军营中的将军怕也得不到个确切答案,拿来问平阳侯府一个小小骑奴,岂不是刻意为难?
果然面前的小少年沉吟一会儿也是答:“我没有见过匈奴马匹,未曾比较过,不知道马匹差距到底在哪里。”
刘彻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中,谈不上失望。
他只是想着问也问的差不多了,卫青得平阳侯看重确有一番道理,好奇心已经得以满足了,便要终结谈话回去了。
然而卫青方才的话原来只是一个开头。
他没有抬头,不知道刘彻现在已经不再等候他的答案,就接着他先前的话说了下去。
“我只是想着,马匹皆是用草料喂着的,我大汉疆域广阔粮草富足,马匹也养得四季雄壮。而境外匈奴不曾耕种,只能逐牧草而生。牧场草料不及我大汉优良,更是冬来荒芜,马匹无法养膘。所以单以马匹饲养而论,我大汉的马匹应是优于匈奴马的。”
刘彻听了他这番与众不同的说辞陷入了沉思,止了已经准备离开的脚步。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琢磨过,询问过,但是旁人总拿马种优良来搪塞他,说什么匈奴马就是较汉马勇猛。
可是军中所配的马匹他亲见过了,大多就是匈奴马的配种后代——总不能马匹也与橘枳相似,搞什么马养匈奴则强,马养大汉则弱吧。
如今卫青说出的话倒是与他的想法合上了。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琢磨的?”只是养马就能思索到这一层面上,刘彻信了平阳公主说他有报国心思的说法。
然而刘彻不信卫青这样小年纪的一个骑奴,单凭着他自己想就能有这样的见识——那样的话,他军中的谋士将领岂不都是酒囊饭袋?
“不全是。”卫青诚实地答道:“匈奴如何饲马的事情是侯爷告诉我的,侯爷曾向我了解我们的草料是否有什么不足。”
原来是平阳侯,这就能够解释了。
只是刘彻听了,心中却更生出了些遗憾。
他这个姐夫曹寿继承了先祖曹参在军政上的才能和敏锐,性情上也很合刘彻的性子,每每于朝上进言,寥寥数语便能直指问题核心。
唯一可惜的就是曹寿没有康健的身体,刘彻总不能强逼着他为自己效力。
“平阳侯还与你讨论了些什么?”刘彻现下已经比较认可卫青了,一个忠诚而聪明的人,让他动了些心思想要提拔他看看。
“别的就没了,侯爷不过是与我闲谈,许多事我不懂,他也就不与我说了。”
刘彻颔又问:“那你既然有报国心思,为何不入军中效力?”
他后半句当着平阳公主的面没问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甘心只在平阳侯府做骑奴,难不成是自甘于此?
卫青的身子颤了颤,这一次没有答上来,还是平阳公主为他解的围:“他父亲郑季与母亲卫媪没有任何名分。他出生后,在郑家只被当个牲畜,几乎活不下去,这才回到了母亲所在的平阳侯府,连姓氏也改了。”
说得好听些是没有名分,说得不好听那便是私通,一个私生子是难以入汉军的。
刘彻了然卫青私生子的身份了,不但丝毫不在意,反倒是心中更起了些用他的念头——这样一个人若是被他启用,唯一可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他。
平阳公主了解刘彻,虽然刘彻没有说,但是她已经看出来刘彻正在考虑的是什么了,便道:“可惜了他这个身份,想要报国都没有门路,即便是有才能也只能空耗在我府上了。”
“卫青,你抬起头来,朕问你一句话。”刘彻不再像先前一样随意了,凝视着脸上还沾了些尘土的少年一会儿,问道:“如果有一日,朕让你去与匈奴恶贼拼杀,你可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