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高洁依旧歉疚,对林雪,也对腹中的孩子。她一心一意地争取留下这个孩子,但是对于孩子的未来,已经注定有着不可避免的亏欠,使他自出生之日起,就被剥夺了许多他原本在法律上应当获得的权益。高洁苦笑,没有关系,她会拼尽全力补偿她的孩子,给予他的未来最有力的保障。
隔几日,林雪又亲自给高洁一个电话:“房子的事情我不勉强你,你想租就租°但我作为孩子的曾祖母,要好好照顾他。我给你找了一个保姆,有产妇护理和育儿经验,你现在没人照顾是不行的。”
这一回,高洁没有拒绝林雪的好意,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将话讲到这个份上,她再过分坚持己见就太不识抬举了林雪的秘书vivian再次拜访高洁时,就把这位赵姓保姆一起带了来,同时还找来了搬家公司。同洁顺从地接受他们的帮助,将自己的行李再度搬回住了一年的公寓。
这里恢复到于直第一次带她进来时的空空荡荡,在她将行李搬走后,于直应该也派人将属于他的行李和杂物都处理了。但雁过留痕,她买来装饰房间的零碎小物件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于直的懒人沙发也在落地窗下的榻榻米上,都蒙上了细薄的灰尘,好像被遗弃在无人收拾的战场上一样。
在公寓里,赵阿姨帮她整理安置好行李,问她:“我来打扫一下吧?”
高洁点点头,再环顾四周。这里已非她的戏台,也非冰冷的客桟而是她双脚踏地后的和归宿。终于停驻下来,她几乎涌出一阵莫名的感激她抚摸着小腹,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地成长起来,妈妈期待着你的降临。”
在将公寓重新整理成一个新家后,高洁根据这栋公寓在附近房产公司挂牌的租金,计算了一年的房租,准备了一份租房合同,签好合同后,交给vivian,并且很快就把房租打入vivian给的银行账户。然后她才安心地将vivian受林雪委托交给她的文件一一仔细浏览。l康慨的林雪交给她一沓重重的砝码,足以支持她同于直再博弈一次。
又同于直站在战场的两端,这一次她是坦荡而且坦然的,只是有点胆怯,但属于未来的希望给予她勇往直前的勇气。她在于直四次未接电话后,凝神想了想于直的个性,想了想手上的筹码,想了想夜宴之前于直所追求的一切。然后,将电话拨给vivian,没有费力就打听到于直有个合伙人,在给卫辙去电话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么难缠。
于直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再见到高洁,会让他更加烦躁。
高洁将他们约去他们办公室附近绿地中央的咖啡馆里,咖啡馆叫“灰烬的光”,装修也是一片灰色。
他在一片灰色的尽头看到了高洁。
在夜宴当晩离去时,高洁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揺揺晃晃的背影,弱似风中柳枝,一吹即败。这时的高洁却不是当初的样子,从表情到状态,都很安定,也很镇定。
她又穿回了宽敞得看不出腰身的长裙,低调的大地色,缀着低调的碎花,长裙外披着褐得很朴素的针织开衫,衬出脸上肌肤的洁白柔腻。她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盘起打了松松的髻,道姑一样简单,但是由此露出了整张面孔,更能看清楚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她正望着窗外微笑。
于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才发现她坐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窗外就是绿地,有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在夕阳下踢球。她看得很专注,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从于直的角度看过去,像是闪着熠然的光点,一闪一闪,仿佛藏在灰烬深处的宝石,被拨开灰烬后,重焕光彩。
这样的高洁,于直像是见过,也像是没有见过。她似乎过得还不错,这个认知让他在原地停驻,累积的情绪不断翻涌。
卫辙戳他的肩:“走啊你倒是。”
高洁已经扭过头来,看到了他们,她竟然还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是卫辙起头走到了高洁跟前,于直跟在后面。高洁站了起来,在他们开口前,对着卫辙打了个招呼:“您是卫总吧?”
卫辙瞅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脸色又绷紧的于直,朝高洁挺友好地招呼:“是啊,是我。”
高洁领首,抱歉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想找于直一个人,把您一起叫出来,实在是万不得已。”
卫辙闻言略为诧异又隐隐佩服,他不太意外地看到于直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便在临走前打个圆场:“没事儿没事儿,反正等会儿也没什么会,那你们好好聊,我去找人吃顿饭。”讲完将于直一按,压他落座到座椅上。
等卫辙离开后,服务员过来问于直有什么需要,于直口气不善地说:“白开水。”
说完摸出衣兜里的烟盒,堪堪打开,高洁清了清喉咙:“不要吸烟,好吗?”
于直眯了眯眼睛,神态挟带隐隐的怒,高洁看出来了,正因为看出来,才更忐忑,她想让自己尽量再平静一些。一个月以前夜宴上和她摊牌的于直,都未曾让她这么惧怕,那时候她对他有些恨、怒和怨,升腾的恨、怒和怨也是一股难解的勇气,化解了她的怕,当恨、怒和怨消解后,剩下的只有愧和怕。
时至今时今刻,高洁才恍然觉悟,孤雏和孤雏也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足够气力与对面这一只试比高低,更不用说比翼双飞。遑论面前的于直和当日是不一样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时常微扬的嘴角抿得这样紧,绷起来的愤怒毫不客气地熊熊燃烧。但她还是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心里在说,孩子给我一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