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枚透骨钉把高洁钉在原位,击碎她小半生的迷惘、不忿和苦痛,但也使得她再也不能动弹。这是最大的软肋、最大的困难,也是不得不面对的艰难,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高洁目送着林雪离去,不能言语。他们于家,总是能令她不能言语。她又将手笼上小腹,喃喃地道:“妈妈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难办。但是——”她深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视线,落在窗外。窗外划过两条电线,上面停留着一只麻雀,细细的脚肢紧抓着细细的电线,扑棱着翅膀,斜首望向夕阳。夕阳的光笼在麻雀的头顶,它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只鸟。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无脚的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能靠不停歇的飞翔维系散漫而去向不定的生命,落地的一刻就是死亡。她的手在小腹上温柔抚摸,真切感受到脚踏在结实的地上的那种感觉。就像窗外这只踏在纤细电线上的小小鸟,她知道自己生出了双脚,落在了地上,有了去向,更知道来向,现在需要的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往前走,去翻越一个个困难,去完成她越来越的人生任务。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只无脚的鸟儿,那是她不择手段过而又被事实证明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将来也不该有任何的期望,才能就此真正两清。
高洁生出沮丧来,她唤来服务员,叫了一杯白水,将林雪没有用过的千层糕全部吃完,将空虚的胃填满,勉励自己填满缺失的气量。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也就在次曰的这个钟点,高洁给林雪拨去了电话,说:“于奶奶,我想好了,我会按照您的建议去做,只要能救我的孩子。但是我也有个要求,我和于直有了合法的关系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一直在我身边。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请您相信我,请您帮助我。”
电话那头林雪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我晓得你的需要了,我会让我的秘书vivian联系你具体怎么办。高洁,作为这个孩子的曾祖母,我很感谢你的选择。"高洁嗫嚅着,也感动着:”于奶奶,您不要这样说。我很惭愧。“林雪说:“一个人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时,难免伤及无辜。人活在世上,难免被人伤害或伤害别人,但只要把事情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无憾了。”
高洁握紧了手机,也下好了一个新的决心。她看到了麻雀迎着希望重新振翅,她知道她也需要开始一段真正长久的面向光明的旅途。这不是命运的别无选择,而是命运的重新选择,她需要勇往直前,而第一件事情,是将于直约出来正正经经地沟通。
这很难办,高洁思忖。夜宴之时,于直立意已决,她被一击即中,也再无翻身余地。她在惊骇、恐惧、愧疚、怨恨之余,也知道同于直的一切情谊已算完全了断了。如今,在林雪那一番于直的幼年往事的陈述后,她的怨恨就像那—只滑翔离去的麻雀,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但是余留的惊骇、恐惧和愧疚仍旧捉着她。
这种情绪在她给于直打了四通电话,于直都没有接起来而得到印证。
于直任由手机振动,在秘书陈品臻一脸“您是不是先接个电话”的疑问里,示意陈品臻将该汇报的事情汇报完毕。
陈品臻除了汇报公事,还汇报了一宗事情:“林雪的秘书vivian亲自接手办理了静安寺公寓过户到高洁名下的事宜,而高洁没有拒绝。”
于直看着振动的手机,心头腾起一团火,又莫名地熊熊燃烧起来。等手机不再振动后,他的火仍未灭。陈品臻正巧汇报完毕,请求指示:“要不要问问vivian细节?”
于直说:“不用了。”
陈品臻领命,她了解上司最近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又恢复到创业阶段时每日工作到凌晨,各个会议连轴开,三餐不能正常顾及,最后不得不睡在公司的强度。她又汇报了另外几件公事,得到于直的指示后,整理好手边的文件退出,正巧卫辙推门进来,她为他们将门掩牢。
卫辙带着很大的诧异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要约我谈谈,请我叫上你一块儿。”
于直正在审核言楷提交的又一版广告片宣传方案,头也不抬“说人话。”卫辙说:“高洁。”
于直将手里的文件扣到桌面上,动静很大,在卫辙的意料之中,他笑得无奈:“看看,我就知道你这态度。她五分钟前刚给我电话,要我和你一块儿,在明天下午给她一点时间,她要和我们谈谈。”他笑着笑着挠挠发鬓,十分不解,“我就是奇怪,和你谈就行啊,干吗要拖着我?”
于直同高洁的这点恩怨,在盛丰夜宴上,让周遭的亲属有了个大概的心领神会。卫辙没有追问于直,但他所闻所知的也足够探到这段恩怨的核心。因此,高洁突如其来的来电,带给他的惊讶不在于直之下。
于直果然是生气了,绷紧了表情,盯着自己手机上面的四个未接来电,问卫辙:“你们以前认识?”
卫辙赶紧竖起双手:“天地良心,我就在那天晚上远远看过她一眼,这通电话是我和她头—回说话。”
"她说什么?"“问我是不是‘路客’的卫总,我说是啊。又问我最近有没有空,我说时间有点儿紧。她说急事,我说那就必须有空了——”
“说重点。”于直站起来,踱到落地窗前,窗外一眼望去未受季节影响被照顾得一如往常的绿茵草地,都无法阻止他内心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