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淑被叫醒,眼睛还有些睁不开。风吹烛火,晃得她眼疼。
“阿影,怎么不走了”她闭着眼睛问。
“姑娘……”阿影欲言又止,真不知该如何禀报。
“淑儿,是我。”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彭淑闻声,瞬间睡意全无,身体也一下子坐直了。
她没有回话,坐在马车里,沉默着。
“淑儿,我明日去天牢与你爹商量,你从彭家族谱出来,入……郑家,或者皇甫家的族谱,这样你就能保全。”
温柔到极致的声音,是彭淑熟悉无比的,郑梓依的声音。
她的生母!
“娘知道,你恨娘。但娘只求你这一次,先保住命,以后的事,慢慢说。可好你明日与我去天牢,拿你爹的手书,就去衙门过户。这件事要快,不然……若判下来了再去,就晚了。”
郑梓依说到后面,明显地急切了起来。
彭淑还是没有接话,她想过无数次与母亲见面,说话的场景。
可真见到人了,她愿意认自己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理解她当年要和离的心情。可这么多年了,在外面偶尔遇到,她从来不认自己,从来没让她喊过一声娘。
她有了别的孩子。她亲眼看过他们亲切地喊她娘,亲耳听过她温柔地督促他们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
他们调皮捣蛋时,也见过她抓狂地抡起板子打。
可于她,从来没有过。
她们是母子,却也是最陌生的陌生人。
“淑儿,如果你同意,今夜你与我回郑家,明早我们一同去衙门。”郑梓依又道。她双手紧紧握着手帕,忐忑得微微颤抖。
旁侧皇甫严扶着她,感知到她在颤抖,手又揽了她肩,轻声安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的,所有隔阂都会消失。有我在,别怕。”
夫妻二人的声音,轻轻落入彭淑耳里。她不知何时,眼泪已经落满了衣襟。
她曾是叱咤风云的太后,执掌生杀大权半个世纪。她本该心如钢铁。可,总是矫情地希望被父亲疼过,被母亲爱过。
没出息吧。
“淑儿,我希望我能这样称呼你。”皇甫严心疼妻子,亲自规劝彭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入郑家的族谱,也可以入皇甫家的族谱。我个人希望你能随你母亲,入皇甫家的族谱。你不愿改姓,都随你。先保住命。我会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保护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眼泪模糊了视线,彭淑安静地听着,喉咙竟不出一个字。
“淑儿,是母亲对不起你。”郑梓依也早已泪流满面。当年和离,彭家不许她与女儿相认,不许她探视。这些年,她信守承诺,没有去探视,没有相认,眼看着女儿一日日与她疏远,最后宛若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她的心,痛。
撕裂一般的痛。
也后悔不已。她就应该撕毁契书,去探望她的女儿,与她女儿相认。
“淑儿,这些年来,你母亲为你做了几箱子的衣裳,给你准备了几车的嫁妆。在皇甫家,也有你的闺房。她无时无刻不想把你接过来……”
“别说了。”
彭淑擦掉眼泪,打断皇甫严的话。
她没有撩起车帘,没有下车,隔着车壁,决然道:“我当年既留在彭家,那么,不管彭家是落魄,还是富贵,我都不会离开!你们也不必来找我,我不会入除彭家外的任何族谱。您……就当没生过我。”
短短几句话,耗尽了彭淑所有力气。
有些东西,一开始就没有。她不想拥有时,再次失去。
“阿影,走。”
彭淑没什么力气地吩咐。
阿影上车,小七驾车缓缓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