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允然觉得这二人很难沟通,不觉向燕裘看去,但见燕裘竟然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淡定神情,他惊觉势单力薄,紧张地咬住糖果,咯吱一声,糖球裂成两瓣。
细微的响声没有逃过耳聪目敏的三人,各自悄悄打量祁允然紧张的神色,阮元沛首先开头。
“祁医生是燕裘回国才交上的朋友吗?”
“啊……这。”祁允然也不认为燕裘将自己当成朋友,不过今天燕裘既然愿意帮忙,他觉得至少还能承认,于是局促不安地轻点头。
吴水牛却哈哈大笑,把座椅拍得‘梆梆’大响:“哎呀,球球你挑朋友的品位还是没有变。”
燕裘轻扬眉:“什么?”
“那不是?这小媳妇模样分明跟肖缇是一个样的。”水牛完全不顾别人的唇角已经开始抽搐,径自说下去:“你看这大眼睛,不是跟肖缇很像嘛?”
燕裘微讶,经这提醒,又仔细打量俊秀青年脸上那对大眼睛,这时候倒也觉得像极了,终于释怀。他之前还在自我腹悱,毕竟他助人通常适可而止,从来没有一副帮人帮到底的冲动的热心肠,可他现在为了帮仓鼠医生竟然麻烦爸爸去了……这是哪根筋不对劲了?他禁不住要吐糟自己一把,现在想来,才明白亲切感来自肖缇。终于解开谜题,燕裘老实松了口气,脸上也挂起淡淡微笑。
“嗯,的确很像。”
“肖缇……是谁?”祁允然满心疑惑,愣愣地发问。
水牛可来劲了,滔滔不绝:“肖缇呀,那是我和球球的同学,他也有一双大眼睛呢,个性可温驯得跟小鹿斑比似的,还烧得一手好菜,贤惠极了。我当初就想他若能当球球的媳妇就更好,但那家伙是爱女人的正常人来着,现在也结婚了,还生了一对可爱的娃娃。靠,看得老子那个叫捶胸顿足哇,你说肖缇要是个女娃,能嫁给我们家球球,两个生一对娃娃,那该有多好啊!可惜呀,可惜。”
“爸,我是同性恋。”
“是是是,爸知道了,爸也gay了,得了,爸不说话,爸回头叫肖缇借娃娃们玩两天,解馋。”
刚刚还兴冲冲的吴水牛立即鼓着气不说话了,阮元沛失笑摇头,腾出手往这长不大的家伙脑门上揉一把。水牛侧眸瞄一眼,表情有所缓和。
燕裘笑容挂在脸上,目光却稍微黯淡,不经意往身侧望去一眼,惊见祁允然愣怔的模样。大眼睛瞪得圆圆,微翕的双唇还真看见两个大板牙,糖果的塑料小棒棒在唇边摇曳,终于挺不住掉在白袍上。
燕裘抑止不了脸颊肌肉的抽搐,立即装做咳嗽侧过脸去偷笑……脑海中浮现正在啃瓜子的仓鼠受惊后目瞪口呆的小脸。
前座的阮元沛和吴水牛交换惊奇的目光——原来球球喜欢可爱的东西哎。
这还真是与外在形象大相径庭的爱好呐!
阮元沛恍然大悟——怪不得燕裘会爱上自己的父亲。
吴水牛大惑不解——那球球过去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祁允然不知所措——年轻爸爸、老哥哥、男媳妇?!
车子停在老街一家老旧的小诊所门前,外墙一块木牌已经腐朽,班驳墨迹依稀可以辩别出这是宣传拔火罐的广告牌。几个人下车,燕裘和祁允然在前,得扛上何鸿远的水牛和元沛在后,走向诊所。撩开门帘,凉意夹杂着浓烈消毒药水味扑面而来。室内还算整洁,不过东墙一幅华佗像,西墙一幅白求恩像,北边一扇门,针灸穴位人体模型和骷髅骨标本成了左右门神,更别提各式各样中西医疗器材……混战得厉害。
祁允然自进门后就一直合不上嘴巴,不只因为这诡异的环境,更因为那些正在候诊的病患们,一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有谁不是左青龙右白虎,把人体彩绘发挥到极致的?祁允然自觉进了贼窝,生生地被吓退一步。
然而这些恶人们只朝门边看来一眼,顿即脸色铁青,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他们。
吴水牛直接走到有些历史的老式沙发前把何鸿远扔下去,接着朝黑社会弟兄们灿烂一笑,大嗓门扯开来吼:“老子包场,都滚。”
吴水牛外在形象的确可亲,然而他吴副队的名字在黑白两道可是响当当的……二,出来混的都要知道轻易不能落入吴副队手里,否则跟狂人比狂,结果可不是脱一层皮那么简单。
宁开罪原配,莫招惹水牛——这已经是道上默认的安全警句。
余音缭绕中,小诊所门面萧条,老医师,中年医师,年轻医师,三代同时摇头叹息,直呼倒了血霉,竟招这流氓上门来。
有阮元沛和吴水牛亲临,小诊所自然不可以拒绝病患,医师们只想尽快把人治好,送这些神人离开。
当老医师请祁允然的时候,祁允然茫然的目光四处寻找,眼见何鸿远被中年医师和年轻医师架进内室,他立即又移开目光,最后不知怎地就自动对上燕裘的,生根了。陌生的环境让祁允然感到不安,他希望得到一些支持。
燕裘自始至终没有忽略祁允然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注意到祁允然又在看何鸿远,就特别恼祁允然不争气,幸好祁允然还没有傻透得透顶,知道立即放弃,燕裘紧皱的眉心才稍稍放松。
这会儿对上充满求救意味的目光,燕裘脸上也不见笑意,淡漠地说:“你再不合作,我就报警。”
“……”
祁允然怔住了,好一会才慌张地说:“报警会连累到你们。”
感情,祁允然还把他们当成黑社会了。
三人无语。
水牛本来想开口,给阮元沛按了按脑门,就把话咽回去了。
燕裘轻抿唇,接着说:“普通警察还不敢捉他们,何鸿远可不一样。”
祁允然习惯性地把垂在身侧的双手往白袍上搓,惴惴不安地回答:“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我会合作。”
话落,祁允然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就要跟老医师走。
就在祁允然转身的一刹那,燕裘又感觉到有些不妥,细细一想,祁允然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出奇的脆弱,然而在上次车祸事件中的祁允然既勇敢又坚强,还有敢于与何鸿远战斗的行为也不是胆小鬼该有的举动。那么祁允然现在的懦弱是另有隐情?燕裘还不能武断下定论,只是反思今天受伤害的若是肖缇,又或者眼前仅仅是一只吓坏了的仓鼠,自己也应该不吝于给予温柔。
那就……帮帮忙吧。
“你害怕自己进去?”
祁允然正闷着脑袋走,闻言,还走出两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对他说的,他侧过身,错愕地瞪着燕裘,没能说话。
燕裘则落落大方地迎着祁允然的视线,重复问:“是不是害怕自己进去?”
祁允然先是摇摇头,却因为燕裘瞬间眯起的眼睛而稍微犹豫,又改为点头。
燕裘这才支了支眼镜,面向看傻过去的爸爸和阮元沛,理直气壮地说:“我去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