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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读小说>紫藤萝种子>第53页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当了多大的官,就知道周围的解放军叔叔们见了父亲就站得笔直敬军礼,喊父亲&ldo;首长&rdo;。父亲的威严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忙完工作他把那种威严也带回到了家里,即便是对自己妻子和儿子,也少有随和的时候。每次樊疏桐有意靠近父亲的时候,父亲就会不耐烦地喊他的警卫:&ldo;小黑子,过来,把桐桐带外面玩去。&rdo;母亲有时候去书房给他送茶水点心什么的,要是父亲在研究军事地图,往往头都不抬,就一句:&ldo;我在忙着呢,你先出去吧。&rdo;母亲生xg懦弱,只能是一声不吭地退出房间,还得轻轻把门给带上。在乡下时母亲就很孤独,没想到回到丈夫身边一样孤独,又没什么事gān,只得整天在院子里种些花啊糙的,自然也种上了紫藤萝,只要不下雨,母亲每天都会在花架下织毛衣。时隔这么多年,樊疏桐依然记得母亲静静坐在花架下织毛衣的qg景,美得像幅画,只是那画面无端地透着伤感。原指望回到父亲的身边能被父亲格外呵护,不想竟然得到这般冷落,他那时还小,母亲的感受他不太清楚,他心里是非常不好受的,天知道他是多么渴望父亲能抱抱他,拍拍他,哪怕是问句&ldo;上课有没有认真啊&rdo;之类的话,他也不至于憋着一肚子火成天跟人打架,最后打成了一混世魔王。那不能怪他啊,父亲不允许他靠近,他就只好一个人在大院玩。在他来大院之前,寇海是大院里头的孩子王,他刚来时,寇海还很藐视他,经常挑起事端,带着一帮孩子故意捉弄他。有一次寇海又捉弄他,骂他乡巴佬,他奋起反击,把寇海打得头破血流,寇海手下一帮小孩都不敢靠近。那一次真是打得很痛快,也打出了他的威风,寇海是哭着回家的,跟他老子告了状。他老子寇振洲还纳闷,他儿子素来在大院里无法无天,居然还有被打的时候,一问才知道是新来的乡巴佬樊疏桐打的。寇海他老子当即哈哈大笑,连声称赞虎父无犬子,不知道是称赞他自己的儿子呢,还是称赞军区总司令樊世荣的乡巴佬儿子。第二天他就把这事跟樊世荣说了,怎么说的樊疏桐不清楚,只知道父亲一回家就抓他过去问:&ldo;为什么跟人打架?&rdo;&ldo;他们骂我乡巴佬。&rdo;&ldo;骂你乡巴佬你就打架?我也是乡巴佬啊,你爷爷和你爷爷的爷爷都是乡巴佬,我们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嘛。&rdo;结果樊疏桐回道:&ldo;可我也是司令的儿子,士可杀不可ru!&rdo;樊世荣当时就瞪大了眼睛:&ldo;你还知道士可杀不可ru?&rdo;樊疏桐一脸天真的正气:&ldo;当然,我爸是司令,司令的儿子怎么可以被人欺负?我要不打回去,别人会笑话你有个孬种儿子,爸,我不是孬种!&rdo;&ldo;哈哈哈……&rdo;樊世荣当时朗声大笑,破天荒地把他搂进怀里,&ldo;好小子,是我樊世荣的种!好!好!……&rdo;没有人知道,樊疏桐多么留恋父亲的怀抱,父亲身上有种类似硝烟的味儿,父亲说,那是他从战场上带来的。樊疏桐向往那种味道,就跟他迷恋母亲身上的清香一样,他做梦都想被那样的气息包围。他发现,他越淘气越在外面横行霸道,父亲就越关注他。哪怕是揍他,也比不理不睬qiáng。于是他就变着法子在大院里闹腾,因为数次收拾了寇海,他当之无愧地成为大院的新霸主,他身上的确是继承了父亲的霸气和威严,连寇海后来也自行投奔到他的手下,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把大院搅得是ji飞狗跳,混世魔王就是这么炼成的。然而,成年后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在外面如何称霸称王,他和父亲之间始终隔着座山,此生都不能逾越。这是他的悲哀,也是父亲的悲哀,骨rou至亲又如何,还是挽回不了越走越远的父子之qg。没有qg了,如果说当年父亲举枪she他是故意打偏手下留qg,那么这次父亲一点也没手软,他作为儿子、作为男人的全部尊严都被父亲的皮带抽没了,他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他也不想反击,因为他终于看清了父亲的面目,父亲只是生了他,却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儿子。从来没有。特别是跟父亲拉扯中从楼梯上滚下来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没命了,脑子里仿佛碎了一样,剧烈的震dàng感让他陷入长久的黑暗。他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是朝夕,他在黑暗中拼命寻找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是她八九岁时的样子,时而是她十五六岁时的样子,不断jiāo错,不断重叠,最后他什么都看不清了,陷入更深的黑暗……&ldo;我甘于这么做,就是要将你拖入比我更深的黑暗……&rdo;这是两年前她跟他说过的话,果然得到应验。樊疏桐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看到病房里站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有寇海、细毛他们,还有哭得眼睛红肿的珍姨。后来陆陆续续有人看他,都是军区的高层,有寇振洲、常惠茹,朴远琨等,他们说的话都是千篇一律,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跟寇振洲说:&ldo;把首长叫来,我有话跟他说。&rdo;他没有叫爸,也没有叫爹,而是叫&ldo;首长&rdo;。他脸上的伤痕在那一刻扭曲得可怕。不过两分钟,樊世荣就出现在病房,因为他一直就站在病房外。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他没有怕过,可是当儿子推入抢救室十几个小时都没有出来时,他怕了,怕得全身冰凉,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原本皮外伤不至于这样严重,但樊疏桐从楼梯上滚下来时头部受到了致命的创伤,照了ct,医生说脑部中度震dàng,而且有出血现象,虽然出血不多,但是qg况比想象的还严重,那些血最后淤积在一起,刚好压迫了部分脑神经,以后会留下后遗症,比如头痛,记忆衰退等,而影响最大的是视力,如果淤血qg况更严重些,很可能会导致失明。医院集中了国内最权威的专家会诊,都是连夜从北京上海那边飞过来的,专家们一致的意见是目前不能做开颅手术,一是技术还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二是淤血的位置正在脑部神经集中的位置,非常危险,搞不好就出不了手术室,只能到以后医疗技术发达些了才能考虑开颅清除淤血。三天四夜,樊世荣没有合眼,日夜守候在病房外,谁都拖不走他,寇振洲和朴远琨都还好,只是不停安慰他,可是快言快语的常惠茹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哪怕他是司令,是整个军区的统帅。常惠茹声泪俱下地说:&ldo;你对得起赵红药吗?你要是这么不待见这儿子,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摔死他,不应该把他养这么大,让他受这样的罪!他是你的儿子,你亲生的儿子啊,红药临终时是怎么托付你的?不就是年轻人谈恋爱吗,我家海子女朋友jiāo了几个,哪怕我不同意,但我从不gān涉,他们抱着亲也好睡也好,我管过吗?谁没有年轻过?我们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从桐桐来这大院,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是天生就这么浑,是你不管他,你自己说,除了打你管过他多少?现在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倒管起来了,管就管吧,你怎么不gān脆抽死他?!抽死了,让他去地下找他娘疼去,这辈子投胎给你做儿子,是他前世造的孽啊……&rdo;……(4)常惠茹当时在抢救室外哭得肝肠寸断,她也是做娘的,赵红药活着的时候跟她是顶好的姐妹,她也答应过红药,要好生照看桐桐。红药去世后,她一直就是把桐桐当自己的孩子看,每次樊世荣揍儿子,她都要求qg说好话,她知道樊世荣的脾气,也知道樊世荣的狠劲,只当他是管儿子管得紧恨铁不成钢,没想到这次竟然要置儿子于死地!事qg的影响很恶劣,为此军部召开紧急会议,将对樊世荣进行军纪严惩,上头也已经明确指示,樊世荣即将退居二线。樊世荣并不怕退居二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退下来是迟早的事,北京那边也多次派人过来找他谈话,他也表示同意组织上的安排。他都快六十了,老了,孩子们也大了,他也想好好安度晚年,就等着孩子们成家,他能抱上孙子,尽享受天伦之乐。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樊世荣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退下来,他是军人啊,一生视荣誉为xg命,他十几岁就光荣入伍,跟着前辈在朝鲜战场上浴血奋战,枪林弹雨中几次死里逃生,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本应该在全区将士庄严的军礼下光荣地引退,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因为家庭纠纷而退下来啊!他一生的功勋,一生的荣耀,一生的骄傲,偏偏在他晚年时灰飞烟灭,他该如何面对全区的将士?如何面对他手下带的兵啊!然而此刻,樊世荣觉得最难面对的恰恰是让他荣誉尽毁的儿子,当寇振洲出了病房要他进去,说儿子想见他时,他腿都哆嗦了,想当年他面对敌人的pào火都没有半点畏缩,每次冲锋他都是冲在最前面,他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竟然怕见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的,进了病房,他也没有朝儿子看,四顾张望,目光是虚的,始终没有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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