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眉眼间总觉得有些眼熟。黎阳,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伴随着这个名字的,是姜蔚绝望的眼神,和她一字一句说出的那句话。
许四季的手都在颤抖。
她站了起来,假装平静,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问到:“你是黎阳对吧?”
黎阳点点头,将头顶带着的咖啡色帽子取下,紧紧捏在手里,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他小心翼翼开口到:“我妹妹在……”
“啪!”
许四季简直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踮着脚尖抡圆了胳膊,朝着这个男人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而响亮,将男人的头打得狠狠歪向一边,眼泪瞬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眼里闪过短暂的惊讶,而后就被浓郁的悲伤替代,再也寻不到半点意外之情。
许四季这一巴掌打得自己的手隐隐麻,手掌以肉眼可见的度红了起来。她一个踉跄,险些将自己掀翻在地,幸好罗晏赶紧跑了过来,将她稳稳扶住了。
许四季刚刚站稳,鞋底还没能均匀落地,她就迈开了步子,冲上去就又要扇他。罗晏赶紧将许四季拉住,胳膊紧紧架住她,喊了一声:“四季!你冷静点!”
“这一巴掌,是我替姜蔚打的。”许四季瞪着黎阳,缓缓说道。
她一点一点抠开罗晏的手指,挣脱开了罗晏的钳制,缓步走向黎阳,将这人的脸摆向了自己。两人的身高差异很大,她要踮着脚尖才能捏到黎阳的下巴。“看着我。”许四季的嗓子有点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狠厉。
黎阳犹豫片刻,还是对上了许四季的眼神。那眼神里不仅仅有愤怒,更多的是不可言喻的悲伤。
“你放心,我不打你了。我不想再写一份检讨了。”许四季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嫌恶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说道:“姜蔚杀了陶佳才和刘大成,用水仙碱片毒死他们,又割下了他们的头。但是她说,留你一命,因为她永远不会爱你,她的死有你一份责任,要你带着这半颗还没坏透的良心,在剩下的日子里煎熬忏悔。”
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无非就是让他带着爱而不得的遗憾,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许四季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缠和恩怨,叠加了多少爱恨,或许姜蔚心中的伤疤,也用着一种极度狰狞的方式愈合着,畸形的伤疤之上,遍布着暴力的余烬。
“我没有……对她不好,我没有对她做过不好的事情……”黎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有,或者没有,在姜蔚选择模糊掉真相、将一切带进棺材的那一刻,就已然不重要了。她将答案的种子种进了黎阳的心中,是非黑白,早在泪水里融成一片灰色,暗淡不堪。
“怎么回事?”季君昱听到声响,连忙跑了过来。
黎阳连忙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带了点鼻音,说道:“您好,我来……带走我妹妹。”
“她的父母呢?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巫渊打量了一下黎阳,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季君昱转头看着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人就是典型的不会说话,这么明显的问题,却非要问出来讨个不开心。
“他们……他们目前不是很想见到她。”黎阳斟酌着措辞,却怎么说都不对劲。
罗晏摆摆手,“君昱,带他过去吧,别问了。”
“目前不是很想见到她,”巫渊低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冷笑一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正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本该伤心,可在这一刻却忍不住为姜蔚庆幸。他的手一点点向上,苍白的指尖捂住自己的心脏,环视周围没人看他,这才一点点放松了紧绷的后背,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蜷缩的熟虾,独自感受着来自心脏深处不规则的疼痛,一下又一下,提示着他,要加快步伐了。
他残存着温度的眼神追随着季君昱的脚步,嘴角还是扬起了一点笑。
“老于,这药不管用了,你再给我找点新的吧。”
他将手机熄灭,不去猜测那边看见了消息的于成和,又会是怎样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
黎阳的步伐很慢,鞋子拖沓在地上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重,在原本就安静的停尸房门外,更加刺耳。季君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黎阳,如果可以,把她和陶换子埋在一起吧。”
黎阳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妹妹肯定是要埋在家里的祖坟,怎么能……”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季君昱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最终的那些话也没能完全说出口,他点了点头,闭上了有些干涩的眼睛。
荒郊野岭住不下的灵魂,还不如去那片油菜花田里躺着,等春风一刮,随着甜腻的花粉散落飘离,四海为家。
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满天的星星将月亮的光辉完全挡住,又或是月亮藏匿于云层之中,不愿去看今晚暗淡的人间。
许四季已经被巫渊送回了家,她先前哭了很久,鼻涕带眼泪擦了足足半卷纸,把脑脊液都快哭干了。她从刚才开始头痛,眼睛也肿的不像样子,干脆去急诊科挂了个单子,开了点安神补脑的药物,先行回去了。巫渊也识趣,担起了接送的任务,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脚印,不去碍眼,留下季君昱和罗晏在医院门口倚着车子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