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小巷边,一位年轻男子,身着月色长袍,眉目俊朗,容貌却普通,只腰间挂着一管碧玉箫,他凝神望着那架马车,似笑非笑,唇畔掩不去的那抹浅浅笑意,轻咳了一声,却似扯动了胸口的旧伤,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闻得低沉清逸的笑声,一旁的路人不满带转头去看时,只瞥见月白袍角飘逸地打了个转儿,消失在巷子中……那路人只觉得这葬礼阴森森地,哆嗦了一下。
那场浩大的葬礼,让姑苏城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孩童都知道苏府老爷去世了。
数日后,苏黛已按照陈老爷的吩咐,将几处姑苏城内的铺子转卖给了江淮的一位名商。藏的藏书、藕榭的衣饰等都被收拾装箱,一箱箱趁着夜色送到了泊船处。
“嬷嬷,红袖,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藏二楼,临水而立,苏黛坐在窗前的小桌前品茶,一身素白的纱裙,挽起的妇人髻,散散斜于脑后,只淡淡梅花点缀着,衬得苏黛烟眉水目,素雅清婉,却也透着几丝清冷、落寞。
“唉……”一声男声轻叹突兀地想起却又仿若轻烟般,无影无踪。
“谁?”苏黛蹙眉站了起来,眯着眸,视线四下机警地扫了一圈。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砰”地一声轻响。
苏黛顺着声响望了过去,却是一块被镶着青白莲纹的白布包裹着的椭圆形的……檀木牌子,指尖却蓦地抓紧了手中的茶杯。
“收下。”男子的声音清雅低沉,仿若悠扬的古琴声拨动人心,只是短短两字苏黛又听出了这人语气中的颇带命令的口吻。
苏黛不悦,抿唇敛眸,只指尖慢慢滑过那块木牌,见其上只有一团镶边的缱云和一个陌生的文字,神色复杂。
“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仍是一室的寂静,苏黛嘴角抽了一抽,可起码她知道这个人不是来夺走她的命的。只是,这个世界没有踏月留香的楚留香,便是这人踏月而来,声音清雅,却终是透着几分鬼气。
许久,约莫半刻钟后,苏黛只低眉轻啜了着清茶,唇齿间的清香,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这人能在李嬷嬷刚离开便出现在这藏,可见武功高深。那块木牌无论那代表着什么,归根到底都是麻烦。
试探着开口:“我扔了它哦?”
“我不会要的。”
苏黛的声音淡淡的,低眉浅笑间只透着几分疏离,可是却仿佛那落入水中的雪花,在人的心底打了个涟漪,便慢慢地融入了心湖中。窗外凭栏处,那男子只握紧了碧玉箫,眼底一丝笑意闪过,却是范遥。
见没有人答复,苏黛猜那人已走。便笑眯眯地抓起木牌,起身走至窗前,一扔,拍拍手直接走人。
只是,还未等苏黛走几步,便见桌子上又摆着那块檀木令牌。
苏黛脸色微变,握紧了手心,只觉得胸口很闷,扶着额头晃了晃身子,心里低咒,这身子果然还是太虚弱了……
“李嬷——”嬷字还未说完,她的背后便被点了几下,苏黛惊愕地发现她动不了了,她“啊啊”地叫了几声,却一丝声音都无,欲哭无泪,这就是毫无武艺傍身的结果,只能傻傻地站着任人宰割……
身后,范遥失笑着摇了摇头,只一闪身,便移至苏黛背后,弯身抱起。
触目而入的是那人的胸膛,鼻翼间带着点点安息香的味道,指尖轻触着的是对方温热的温度,春末夏初,只觉得好像暖暖的,据说练过武的人都是可以拿来当空调用的,冬暖夏凉……
苏黛模模糊糊地想着,半眯着眼,竟然点了她的穴位!只准他看她,不准她看他。真是不公平!起码也得让人看清楚到对方底长什么样,这样好歹也能算点成本回来不是?
蓦地,身上又被一点,苏黛只觉得眼神迷茫,仿佛置身于迷雾中,隐约间只听到对方低沉浅笑着,伴随着几声轻咳声……
沉沉浮浮的,好像睡着了似的,苏黛只喃喃着:“都什么事嘛,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跑……”
睡着了苏黛自然不会看到对方怔愣了一会儿,温文地展颜一笑,便握住苏黛的手,以内力在苏黛身上转了几圈,只是眼神仍有些失神地望着苏黛的小腹。
手与手亲昵的贴在一起,那份温暖是范遥从未感受过的。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一个正在孕育中的小生命,气息运转中,他甚至能感受那小生命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似乎不坏。
范遥扫了一眼这间雅致的书房,笑着便提笔留下一张纸笺。
那白纸素笺,右上方隐约几枝梅花,花蕊粉中带白,极为秀逸清雅,上面只将右使令的用处一一道来,落款、范遥。
月色浅浅落入屋中,偶闻庭院外草丛里的虫声低鸣。
范遥不知便是那张纸笺,待翌日苏黛醒来看清楚后,只满脸错愕,急忙让李嬷嬷等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了姑苏。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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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顺帝至元五年,姑苏富商,假死脱壳。
五月末苏家千金,遣散苏府,急离姑苏。
此间江淮有奸商,于外人道曰:数处苏家铺子已低价转于其手。
然福薄命短,数日后被抄,其下资产皆数上缴朝廷,苏氏幸乎。
——百晓生《百晓生江湖秘辛史》
9蝠王,浮尸
苏黛第一次见到青翼蝠王韦一笑时,是在太湖上。彼时他那张脸浮浮肿肿的,又失血过多没有气色,苍白得只像个猪头,“俊”这个字完全打不上边。以至于初次的印象太深刻了,导致日后每每看到韦一笑那张五官轮廓很深、英俊中透着丝邪气的脸,她总会忍不住抽一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