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瞧着袁盎无比错愕的表情,难得没给对方面子:“公既讲究尊卑有序,按礼行事,便不该在大事上模糊界限,自作主张。”
“我知公是游侠出身,入仕后处处宽容,可是公既吃着皇粮,读着典籍,就该明白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今日公在燕王宫里越俎代庖,来日又以何种姿态面刺君王的失礼?”卫绾的表情愈发严肃,语气也比之前重了几分:“再者,公既如此行事,底下的人也效仿一二。那公所强调的尊卑秩序便形同虚设,朝廷的律例便沦为空文,廷尉更是无从追责。”
“公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让吾感触良多。”袁盎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只是由于长信宫对他的偏爱加上众所周知的好人缘,导致袁盎一直都是批评者,而非接受批评的人。
如今听了卫绾的话,袁盎也是意识到今上登基后,自己为何不受重用,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谨言慎行,不再做出逾越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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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大王良人的弟弟田蚡死了。”李三借着午饭的功夫悄悄禀报道:“内史大人亲自确认的,如今已经禀报给陛下。”
“死了?”刘瑞愣了下,低头看着窦婴抄录的儒家典籍,居然感到造化弄人:“怎么死的?”
“内官狱(关押皇亲国戚的监狱)多虫鼠,本就容易染上疫病,而田蚡被中郎将大人审问后便惶惶不可终日……”李三瞥了眼刘瑞的表情,继续说道:“虽然鸳鸯殿里都是哑奴,但是大王良人已经知道田蚡的死讯,正想方设法地要见陛下。”
“这就有意思了。”刘瑞玩把着刀笔,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李三感到脖子发凉:“阿父没说,咱们没说,所以是谁长了两条舌头,把这事告诉大王良人?”
刘瑞捏着刀笔尾,晃了两下便突然松开,导致笔尖深深插进桌案里:“是宦官令太失职了,还是大王良人住进椒房殿了?居然比我更快收到宫外的消息。”
李三不敢回答,随即头上挨了一击。
“你也跟我两三年了,怎么连这种程度的陷阱都发现不了?”刘瑞敲完李三的脑袋也是恨铁不成钢道:“未央宫是谁的地盘?父皇的。虽然不知内史用了什么法子让阿父又是夺子,又是圈禁,甚至换掉鸳鸯殿里的所有奴婢。可是就他快刀斩乱麻的态度来看,会让王氏姐妹与外界取得联系?而且还比咱们更快获得消息?”
“这是父皇在钓鱼呢!”
经此一遭,刘瑞明白宣室殿里的疑心鬼怀疑自己与晁错暗中勾结,甚至查出王田两家的陨落背后肯定是有晁错以外的人在推波助澜,所以想从宫内开始排查,借王氏姐妹勾出内鬼。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慌了。
他知道古人不好忽悠,但没料到古人,尤其是搞权谋的古人这么难忽悠。
刘启那厮儿是心脏上长了个人吗?怎么啥事都要疑心一下?
“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别动。”或许是经历的刺激多了,所以人的接受力有了显著提高:“听说廷尉从王田两家抄出的田地就有上万顷,足以让关中的彻侯们觉得自己是个穷鬼。”
刘瑞突然话音一转,聊起已经小范围传开的秘密:“大王良人的母亲是臧荼之后,异母弟弟出身长陵田氏,是战国时的齐王室之后。”刘瑞想起《甄嬛传》里华妃名言,突然理解王娡没落后为何还敢窥探大位:“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需求,倘若没有真金白银的好处又如何能让普通人实实在在地为你做事。”
不过理解归理解,刘瑞清理起王娡的残党可没想过手下留情。只是比起传统的那套,他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多半是将涉及不深又没有案底的赶出宫,涉及过多的贬入永巷,提醒他们要想活命的话就学会闭嘴,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李三在窦婴回来前悄悄退下。
关中的氛围在暴风雨来临前祥和的不可思议,仿佛忘了不久前的高庙事变。
因为从宫里传出的木牌与麻将改变了关中人民的生活。这种规则简单又不失趣味性的游戏一经推广便迅速获得所有人的喜爱,甚至在九市的博戏坊(赌坊)里出现了牌类分区,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游侠黔首光顾于此,一时间竟大大减少了门下五史的工作量,让关中的治安上升不少。
然而这种平静的氛围也只持续到燕国的三位乡主带着袁盎卫绾的奏折抵达关中。
“骇人听闻,实在是骇人听闻。”
因为古代的技术力有限,即便是走官道去关中,燕国的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也花了两三个月的事件,正好卡在秋收进宫。
彼时的刘启忙着下地表演亲农形象,然后召见少府与内史询问关内的收成,以及内帑的进账,所以在宦官令上报燕国的肥如县令觐见时,刘启还想让他等等。可是听说随之觐见的还有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时,刘启就是再没脑子也能意识到燕国出事了。
然而当他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看完郢人交上的奏疏后,整个人都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考虑到状告燕太子的人是宗室女性,而且还与燕太子关系亲密,所以是在太皇太后的长信宫里召见她们,并且请了太史令,廷尉,还有以红侯刘富为首的关中宗室。
就连因伤病辞去一切职务的前任宗正平陆侯刘礼都拄着拐杖出席听证,忍不住在苦主还未结束发言时就喃喃自语道:“真是畜生,畜生……”
说罢,平陆侯刘礼还看向刘启,焦急又固执地下拜道:“陛下,此事涉及天家颜面,还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