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知道这里曾经被一剑贯穿,但致命的创伤已经愈合,连痕迹都消失不见。
因为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替他死去了。
“我的……”长孙澄风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颤抖地问:“……我的那个弟弟呢?”
宫惟沉默片刻,徐霜策也没说话。
“你想让他活吗?”半晌宫惟才问。
蝶死梦生中被杀身夺舍那一刻的绝望,现世升仙台上复活那瞬间的震惊,血缘深处错综复杂的恩怨……无数前尘往事,都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掠过,最终化作茫茫一片空白。
“我想让他活,但我不想再见到他了。”终于只听长孙澄风沙哑道。
“我是个有私心的凡人,只想与白霰一起,百年后共葬在巨鹿城的太湖边。”
夜空已经恢复岑寂,那千百团转世的魂魄,都各自奔赴故园,消失在了人间。
“世间事有如意者,亦有不如意者。”良久宫惟在夜风中叹了口气,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唏嘘道:“度开洵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时罗刹塔的神光凌空而至,尉迟锐从褪婀来到升仙台,裹挟着满身酒气,走上前来。
他明显被众人敬了很多酒,但脚步非常稳健,眼神也一片清明:“都回归本家了?”
“差不多吧!”宫惟微笑道,“仙门各家未来几年出生的婴儿,都是当初在升仙台下战死的子弟,而且生来自带功德,对修行是有帮助的。”
他怡然呼了口气,仿佛终于完成了某个重大的责任:“此间因果终于闭环啦!”
玄门百家之所以会一心修建通天大道,归根结底是源于对飞升的渴求,以及受了鬼太子的蛊惑。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阻拦宫惟,宫惟也不会在最后关头被迫杀上升仙台,那些年轻子弟也不会命丧他手;此间因果太复杂,远远不能用谁对谁错来一言蔽之。
宫惟是可以撒手不管的,但他仍然尽心尽力,把每个战死的魂魄都投回了本家。
尉迟锐回头望向谒金门方向,似乎有点开心,少顷道:“他们给你修了个东西。”
宫惟没听清楚:“什么?”
长孙澄风一手扶额,无奈道:“镜仙为人间殚精竭虑,玄门百家莫不感激,因此在请教东天上神的意见之后,为您起了一座神庙,万望勿嫌粗陋。”
宫惟愕然回头看向徐霜策:“神庙?!”
徐霜策伸手掩住了宫惟惊异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不明显的波澜,像是一丝笑意:“跟我来。”
?
一行人御剑直下升仙台,半刻钟后,宫惟终于得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原刑惩院旧址。
刑惩院是应恺在蝶死梦生中建立起来的,宫惟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好几年,也有过很多快乐的回忆。但在现世中,刑惩院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因此这里一直都是依山傍水的平坦空地。
现在这片空地上竟然建起了一座精巧华丽的神庙,正门牌匾上题着三个金戈铁钩的大字,宫惟一眼就认出了那笔迹,是徐霜策写的――
天道观。
这道观三进三出,通体一色白玉青金,灿烂犹如云端琼林,在漫天星子映照下仿佛仙境。宫惟不自觉微微张开了嘴,半晌一把抓住徐霜策的手,声音都不太稳了:
“给我的?”
在此之前长孙澄风曾经代表仙门各家,来打探过宫惟对于建庙立观的看法,但被宫惟百般推辞掉了。他当时的说法是:“世人求神拜佛,多是心有所求,但我是不会因为有人拿贡品来拜我,就去满足他所求之事的。善恶奖惩自有因果,久而久之世人便会发现求我完全没用,长此以往,我的香火再鼎盛也会消失,我的宫观再华丽也会被废弃;因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立观,还是省下银子来造桥铺路、施药施粥吧!”
当时宫惟确实打心底里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后,玄门百家便会将立观之事搁置。
谁知尉迟锐他们还是建起了一座天道观,而且还在原来刑惩院的地址上!
“徐霜策说天道无相,因此里面没立神像,也没放供人跪拜的蒲团。”尉迟锐怀中抱剑,站在天道观门口,坦诚地道:“而且建在这山上,根本不会有人来拜你,隔壁东天上神庙那三间泥瓦房的香火鼎盛多了,都是去求财的。”
徐霜策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尉迟锐立马闭上了嘴。
“……这得花多少钱啊,拿去做善事多好呀。”宫惟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嘴上仍然不住推辞,行动却非常诚实地推开了道观大门,眼底竭力掩饰着兴奋的光:“仙盟各处百废待兴,还有好多散修门派……这柱子上刻的是小狐狸纹么?”
徐霜策从容道:“是。狐通福音,取吉祥之意。”
宫惟难耐的喜悦喷薄而出:“我有神庙啦!!”
宫惟脚不点地冲进道观正殿,瞬间就消失了。
长孙澄风笑起来。尉迟锐也摇摇头,虽然不理解这喜悦从何而来,但内心也不由痒痒地好奇,抬脚便想进去看看:“这里建好后我还没来过……”
下一刻不奈何横在了他身前。
只见徐霜策一摆手,那动作非常轻描淡写,从容道:“你俩可以走了。”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尾随宫惟而去。
原地的尉迟锐:“……”
长孙澄风:“……”
徐霜策一路穿过长长的白玉石径,来到正殿门前,恰好看到宫惟从后殿奔回来,迎面差点撞上,被徐霜策一把按住。
“徐白徐白,”宫惟眼中熠熠生光,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我有神庙啦!”
徐霜策凝视着他,薄唇带着一丝笑纹,点了点头。
宫惟双手都被徐霜策拉着,按捺不住眼底的神采,少顷突然想起什么,向正门方向望去:“咦,长生跟澄风呢?”徐霜策道:“我让他们走了。”
宫惟奇道:“还没请他俩进来看看呢,怎么就走了?”
徐霜策说:“我看就行了。”
宫惟其实也想跟徐白单独待着,但嘴上仍然要虚情假意地客气一句:“那多不好意思啊,毕竟他俩主持修观,花了那么多精力和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