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的力量随着万法归寂,已消失了三百余年,此刻现世,是否也正因为这股藏在隐蔽处的力量在密谋?陈星一路上皱眉不语,再抬眼看前方的项述,项述对此的解释只是路过多管闲事,但陈星总觉得他仿佛知道些什么。
可既然知道,不就更应该与自己认真说说?陈星简直一头雾水,幸而项述确实如冯千钧所猜测,一路上没找过他们麻烦。寻道往西北的这段旅途,有店住店,在荒郊野岭时,便露宿野外。
连年战乱,荆北至汉中被劫掠多次,早已十室九空,找不到店时,三人便只能在没有屋顶的废宅里过夜,陈星看着天空中的繁星,扳着手指头数日子,自己生辰在十月深秋。还剩下不到三年又八个月,接下来得尽快找到长安的驱魔司总署遗址,希望能找到万法归寂的原因。
最好的结果是尽己所能,利用余生这几年时间,找回消失的人间法力,再传下驱魔师一脉,来日方可应对天魔的出现。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凭空又生出了那黑衣人的波折。且毫无头绪,这件事越想越让陈星说不出地烦躁,辗转反侧,只得起身出去走走。
月色下,却见项述在破败村庄后一条小溪中,穿着长裤用冷水擦上身,陈星看了一眼,走到溪边,项述也不避他,就这么站着。
从牢狱中把他救出来时,项述瘦得不成人形,如今不过十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月色照在他湿润的肩背上,犹如为他镀了一层粼粼的银光。
“比起先前,你好多了。”陈星说。
项述皮肤白皙,肌肉养好后瘦削却不夸张,现出流水般的线条,赤条条站着时,丝毫不像一名胡人悍将,反而有种文雅之气。不穿衣服的话这是文士们的标准身材,陈星只觉得非常奇怪。
一路上,项述偶尔会接过陈星给他的干粮,对冯千钧递的食物却从来不吃。歇息扎营时,项述还会不时出去打猎,有时带着鹿回来,有时则是野山羊,他一顿得吃许多肉,也正因如此身体才恢复得飞快。
“你去长安做什么?”两人相对时,项述终于主动朝陈星说了句话。
“干活儿。”陈星坐在溪旁石头上,答道,“我是驱魔师,我有我的责任。”
项述走到岸边,穿上单衣,两手一扯系带,收紧,白衣衬出宽阔的肩背线条,隐约带着一股内敛的威胁感。
“讨个说法,”陈星说,“这护法,你是打定主意不当了对罢?”
项述眉头一扬。
陈星便给他解释,历来驱魔师身边,俱设“护法”一职,为的是保护驱魔师收妖除妖,不受干扰。而坐镇总署的大驱魔师,身边护法则有一个响亮名号是“武神”。
如今全天底下的驱魔师,只剩陈星一个了,自然他也就是那个“大驱魔师”,至于武神,心灯为他指明了项述这位护法,陈星自己也毫无选择权,还想再解释一通法术,神州……
“找别人去。”项述随口道,“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扯平。”
项述救了陈星不止一次,尤其在楚王陵前陈星冒冒失失,要不是项述出手快,差点就要被黑火烧死。虽然那黑火烧不烧得死他也不一定,但这不就是护法该做的么?
陈星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事实上对一个时日无多、只能活三年零八个月的人而言,很多事情并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刺激,顶多有点不爽。
“行。”陈星目睹项述离开的背影,说道,“本来也不抱多大希望,但好歹得尊重你的想法,既然拒绝了,咱们到长安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
项述走了,余下陈星面朝溪水,十分惆怅。他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朝项述解释,包括驱魔师与护法的关系。也包括三百多年前,驱魔师鼎盛的那个时代,护法是与驱魔师相依相伴、出生入死之人。
陈星从华山中出的这一路上,曾经不止一次地遐想过这位护法的长相与脾气,以及见面后该如何朝他解释,余下四年的光阴中至少有人陪伴在身旁,多的不敢想,至少不显得寂寞。
岁星的运气为他解决了一切疑难,唯独在项述这件事上毫无作用,也或许这桩与心灯、与神州气运相关的难题,就连岁星也无能为力。
陈星起初充满期待,打算将余下的四年托付给他,期待却渐渐地转化为失望,他带着许多话想朝项述解释,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项述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懒得理他。
接下来怎么办呢?换个?可心灯会替我换么?这又不是谈情说爱,说换就换的。陈星本想散散心消遣烦恼,结果更添烦心事,只得回房睡下,一时更睡不着,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念头:
都是这王八蛋的错。
再过数日后,陈星索性不与项述说话了,那夜冯千钧知道他半夜出去,也不多问。沿途有人气的村庄也渐渐变多,春来鸟语花香,投宿更为容易,银两与铜钱有了流通的地方。三人就这么通过武关,有麦城签的文书,陈星将两人都带了过关去。又赶路几天,抵达了长安城。
长安历经百余年战火,每换一次主人,便遭一次劫掠与焚烧,然则这座自周时被命名为镐京的城从那个年代起,便屹立于神州西面,八水环绕之中的千古大城,竟是如同一棵滋养大地的巨树,在一次又一次焚烧与摧毁中展现了惊人的生命力,郁郁葱葱,歌舞升平,满眼尽是繁华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