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不爱董知微,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果生活里的一切都可以排座位,那么前几位里,往往被填入的都是他的事业、他的朋友、他最爱的运动,就连父母都会被排在数位之后,更不要提爱情。
爱情在男人的生命中,所占的只是一个微小的部分,即使他把这个部分完全交付了出去,即使他的这一部分完全被摧毁了,他仍可以正常地工作、生活、享受乃至展出比过去更好的状态来,而不是像女人那样,爱了便占用了她全部的身体与灵魂,稍有异动便痛不欲生。
况且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地被失败与恐惧击倒了。
那段时间,公司岌岌可危,人心背离,而上门要债的人却一拨接着一拨,法院的传票一封封地放在他的案头,董知微试图给他安慰,但是再多的安慰也没有用,从来之不易的成功中陡然跌落的痛苦以及对牢狱之灾的恐惧是她绝对无法替他承担与解决的。
他不再是那个困境中逆流而上的热血青年,短暂的成功熄灭了他的斗志,意外的挫折又令他一蹶不振,他已经成功过了,便再受不了跌坠的痛苦,这痛苦仿佛溺水,让他无法呼吸,而他想要成就的蓝图,他想要触摸到的天穹,原本已经近在咫尺,却因为这样一个意外而变得无限遥远。
他无法靠自己熬过这个绝境,在这种时刻,戴艾玲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绳索。她有救他脱困的能力,她有帮他逃出生天的手段,这对有些人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在那个时候,只有她愿意伸给他这只手。
戴艾玲这个女人,在投资圈子里是有些名气的,她父亲颇有些来头,算是掌权的实力派,方方面面都要卖一点面子,而她本人也是精明强干的,在国外的时候便进入了摩根斯丹利,一路升得极快,后来又回国搞私募基金,全做得风生水起。
按理说,温白凉与戴艾玲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产生太大的关联的,事实也是这样,他与她不过是数面之缘,几乎毫无交际。只是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曾抱着侥幸的心态拨过所有相识的人的电话,请求他们伸出援手,给予回应的却只有她。
戴艾玲是自己开车来见他的,两人就在车里简短地谈了一会儿,她早已不年轻了,最昂贵的服饰与最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腰间的松垮与眼角的细纹,但她在他面前有一种笃定的自信,这自信让她另有一种从容的态度,让她略显平凡的容貌都放出光来。
她听他讲述自己的困境,又在他递上详尽的计划书时将它轻轻地拨到一边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很低。
“这些都是小事,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温白凉有片刻的怔忡,他知道她对他的态度是不同的,无论男女,对来自于异性的关注都会是敏感的,但他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面对面与她坐在那样一个窄小空间里的那一天,也没有想过她会用这样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向他提出来。
与戴艾玲见面之后的那个晚上,温白凉回到公司,看到仍旧在空荡荡的格子间内忙碌的知微,想到自己在那个窄小空间里所经历的一切,竟然浑身僵硬,许久都无法推门走进去。
之后的许多天,他都陷入了可怕的自我挣扎与折磨中。
怎么办?他要接受那只手的帮助吗?但是如果不接受,他很可能会在下一秒就跌入万丈深渊去。
矛盾让他坐立难安,他开始害怕面对知微的脸,而她带着一无所知的温柔与担忧陪伴在他的身边,那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在他看来,都像一面镜子,映射着他的痛苦。
他在这种难熬的痛苦中渐渐生出一种怨气来,不断地对她着脾气,又迅地懊恼忏悔,知微把这一切都归于他因境况不佳而带来的情绪不稳,她是那种越是逆境越会散出坚韧力量的女孩子,竟然可以宽容地忍受下来,并且益地尽己所能。
一直到那个晚上,他用力推开她,又对她大吼,“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有钱吗?你能替我做什么!”她终于无法忍受,转头就走,他的心瞬间冰冷,冲过去死死抱住她,像是抱住了他唯一剩下的自己,可她随即转过头来,带着宽容温良的表情,伸出双手回抱了他。
就连温白凉自己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他的心,就在这一刹那变得冰冷而僵硬。
是,知微爱他,那又怎样?即便她能够付出她的所有来支持他,即便她能够体贴到愿意忍受他的一切喜怒无常又怎样?她帮不了他。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而能够解救他的人,绝不可能是她!
对于戴艾玲来说,或许这只是打一个招呼,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如果他不能抓住她这根救命的绳索,那么一切都只是或许。没有她,他会被这场官司拖垮,他会破产到流落街头,他会最终身陷囹圄!光是想象那些可能性,都让他午夜惊起,到了那个时候,知微还会这样留在他身边吗?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有脸容许自己让她这样留在他身边吗?
他不能也不会冒这个险!
是,戴艾玲有些年纪了,比他至少要大了七八岁,但那又怎样?他需要她,他需要她帮助他走出绝境。
人生就像是一段旅程,董知微曾是一个很好的旅伴,曾经在他追逐理想的路上与他相依相伴,与他一路同行,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他的人生之路不能就这样中断在这场官司上面,他需要握住另一个人的手,让他能够走出泥淖,而她,成了他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