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来了之后,苏季才知道这间卧室的一个柜子中,放的都是监护病人情况的医疗器械,现在当然都推了出来在床周围放好。
她看了看监护仪器的数据还算正常,就又低头去看墨远宁。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还是会时时觉得不真实。
那天在墓园里,她觉得很累,于是就靠着别人给他立的墓碑意识朦胧起来。
再然后他就真的回来了,抱着她穿过空旷又无人的墓地,一直在雨中走下去。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正在穿过生死的界限,而就那样被他带走,哪怕是一路走到地狱里去,她也不觉得难过。
并不是说人世间的一切她已经不再留恋,而是他离开后的那些日子,实在太难熬。
Lin说她经常把网页停在某一页一直不动,其实Lin还没有说透,她这些日子来浏览的那些网页,几乎全都是关于宗教的。
她曾经翻到过一个教堂的主页,里面有一个页面,专门用来给教徒悼念亡者。
她看到有一个人留言说:他一定去了天堂,主保佑他不再受任何苦难。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信仰是这么好的一件事,可以顺利地说服自己:他去了天堂,以后都不会受苦了。
可她怎么办?他如果去了不会受苦的天堂,那她就只能留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永不结束地承受着她已经失去了他这个事实。
她听说相信天堂存在的人还相信另一个地方:炼狱。
在那里痛苦永远都不会消失,时光煎熬着一切。
她想她的炼狱已经降临过了,从他倒下的那一刻开始,世界与她而言,只是一场刑罚。
所以当他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带着鲜活的笑容和体温,她反而如坠梦中。
如果不是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真实到她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世界。她真的要以为自己已经疯魔到幻想了他的样子,假装他还在自己身边。
幸好这几天来,她一直可以睡在他身边,这样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能够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现在她也出神地看了他一阵,而后才握住他被放在毯子下的手,他的掌心还是发冷的,合着的眼眸下,也有淡淡的青痕。
她原本并不觉得他非常虚弱,哪怕是之前第二次胃出血住院时,她也只是觉得他憔悴,并不算虚弱。
可现在她看着他,总害怕他还会消失,或者像上次那样,悄然无声地在她怀中失去呼吸。
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也重新回到了她身边,但每当她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觉得无法呼吸,世界都会在一瞬间变得黑暗无比。
她握着他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最终她还是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她欺负着他正在熟睡,不能听到:“远宁,我爱你,坚持一下,为了我。”
六七个小时后暮夜降临,墨远宁恢复了清醒,安德鲁也重新来了一次。
他确定了下墨远宁没有再继续吐血,就嘱咐他今天仍然不能进食,要等到明天,然后又给他注射了药物。
他走之前看着墨远宁,似乎欲言又止,苏季以为自己又要回避,墨远宁却没让她离开,只是对安德鲁笑了下说:“我会尽快考虑的。”
安德鲁似乎听惯了他说这句话,耸肩小声嘟囔了一句,才又对苏季笑笑,礼貌地告别离开。
送他走了,苏季又回到他床边,她现在不是太敢过问他的事情,但在坐下后,看到他仍然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轻声说:“远宁,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资格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积极治疗……无论你的病情是怎么样的,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她这么说完,好久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于是就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专心地注视着她,深黑的眼眸中,目光有些深晦难明。
她本来就觉得不安,被他这么一看,就更加心惊,差点就要冲动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症,又想说不管这一次结果是怎样的,她都不会再离开他一步。
好在他也看出了她的惶惑难安,很快就挑了下唇角说:“我没什么,只是胃溃疡反复出血比较严重,所以安德鲁建议我做胃部的局部切除手术。”
苏季听到后面,就已经觉得难过了,脱口就反驳:“这还算没什么?”
他倒还能悠闲地笑笑:“比起绝症来说,是没什么。”
苏季听到他这种口气,立刻就觉得火冒三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圈都红了:“你是不是觉得让我担心痛苦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