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煦哼了一声,“不可能。她们收到消息的时间,不会比我们早多少。”
一样都是日夜兼程赶路送信,能快多少?这点时间,想必只来得及收拾东西躲起来,人多半还在城里。
……
张煦猜错了,窦娥等人此时已经出城。
明月霜从决定出征,就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她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怎么可能跟一仗打完之后才有人来报信的东川是一样的呢?虽然窦娥怕她们这里一动,东川和西川都会察觉到异样,所以没有急着走,一直拖到现在,但她们依旧有时间从容离开。
用谈允贤给的药药倒了守在住处附近的人,她便带着所有人收拾东西离开。
所以,在张煦奉命去看守她们的时候,窦娥等人已经准备登船了。地点不在城内的码头,而在城外的那处码头,这里停的船都是没资格进城的,自然鱼龙混杂,也最方便掩藏行迹。
船还是石彤帮忙安排的——这也是窦娥敢一直拖到现在的底气,她们有一位既可靠又有能力的盟友。
石彤甚至还亲自过来送行了,当然,她真正要送的不是她们。
这段时间,窦娥和石彤交流过好几次,但都是通过李国言传信,现在才是头一回正式会面。石彤看看她,又看看抱剑站在她身后的阿青,再想想刺史府里的秋月白,忍不住道,“明主公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
窦娥笑了,“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这是在讲《晏子使楚》的故事。
窦娥自从决定要做个明察秋毫的法律执行者,便喜欢上了看书,经史子集,但凡是能搜罗到的书她都会看。以前方县的书很少,倒是白城客商众多,常有外面难以寻到的好书,窦娥买了不少。石彤知道她在搜集书本,也送了不少刺史府的珍藏。
她在白城待着也没什么正事,便埋头看书。看得多了,只觉得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而天下的事,来来往往,似乎总还是那些,没什么新鲜的。
石彤并不将自己当成白城甚至东川的一员,所以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是嘲讽,跟着笑了起来。
心底对那红巾军的势力,又多了几分认识。若明月霜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才,那她的孩子去了那里,至少不会少了学习的机会,比跟在她身边是要强得多。
这样想着,她便转过身,将跟在身后的臧芳拉了出来,按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窦娥面前,“那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臧芳这段时间已经听李国言说了不少方县的事,对那里产生了许多的好奇心,偶尔也会想“要是能去看一看就好了”。但是听到这话从石彤口中说出来,她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我托付给别人?”
石彤眼中划过一抹不舍,口中却是冷硬地道,“白城是是非之地,以前我无人可托,只好让你留在这里。如今你也大了,可以照顾自己,我欲送你去明主公身边。那里有人会照顾好你,你也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做更多事。”
臧芳立刻像一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走!”
她一把推开石彤,就要往外跑。
石彤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连忙拔脚去追,生怕臧芳跑出院子,到外面去嚷嚷,惊动了旁人。
但脚才动了一下,臧芳就已经被阿青按住了。
她挣了几下,没能挣开,只得放弃,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瞪着石彤,大声道,“我不要你管!”
明明这段时间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她有了新的老师,学到了很多东西,母亲对她也亲近了许多,更不再对她隐瞒正在做的事,她还以为……还以为母女俩从此再也没有隔阂,可以同心协力,谁知竟是打算将她送走!
这一瞬,臧芳看向石彤的眼神,甚至带上了几分恨意。
石彤察觉到了,她面色一黯,一时默然无语。
她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是错的,这是为了臧芳好,但是,她也无法面对女儿的视线。
这时,李国言上前道,“夫人,我来劝她吧。”
石彤忙道,“好、好。”
李国言上前去拉臧芳,被她甩开,只好示意阿青帮忙把人带到另一艘船上去。
离开了石彤,臧芳看起来也冷静了一些。见李国言将船上的人都赶走,她才别过脸不去看对方,冷冷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听李国言的话,甚至越来越相信她,臧芳甚至开始生自己的气。
她们肯定早就商量好要把她送走,所以才会派来一个老师,而她居然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国言说。
臧芳更加生气,转头怒道,“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什么都知道。”李国言见她看了过来,就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捧在手里。
臧芳一看,面色顿时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找到的!”
那是一柄做工十分精致的短匕,虽然装饰得奢侈华丽,但是刀刃却十分锋利。臧芳一直将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不意竟然会被李国言发现,还把东西带出来了,顿时情绪大乱。
李国言上前,将短匕放进她手里,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想用这把刀来杀人。”
她的语气很平静,臧芳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瞪着李国言,“你、你……”支吾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打算的确都已经暴露在了对方的眼里,再掩饰也没有用,臧芳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牙切齿地道,“我就是要杀了他,那又如何?”
李国言虽然心有猜测,但说出来,多少也有一点炸一下臧芳的意思,现在果然得到了这个答案,尽管在意料之内,但她还是不免心下震动。
她早就意识到,臧芳不像是一般的小孩,而且对张煦这个“父亲”,对石彤这个母亲的态度都有些古怪,几番试探之后,她便猜想,臧芳只怕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甚至不仅是知道了身世,连臧荣的死可能跟张煦有关这一点,她也知道了。
十岁的孩子看起来还很年幼,连身体都尚未长成,但她已经能懂得许多事了,甚至瞒得滴水不漏,没有让石彤和张煦察觉任何端倪。
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握着刀入睡,李国言也不敢相信,她竟真有那样的胆子。
她想杀了张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难道就不想想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