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大概也只有红巾军能做了。
不是因为红巾军有多么大的优势,多么强的执行力,而是她们最初就是由流民起家的,核心群体本来就没有宗族可言,所以也不会有人受到宗族利益的影响,去对抗甚至扭曲这个政策。
这是国法与家法之争,但本质上仍旧是利益之争。
而红巾军的笔录上写得分明:这里没有清官难断家务事!自然也没有家法,没有宗族,自上而下只有一个声音。
李长思认为,这是红巾军想要借助这个案子对外透露的,最重要的内容。但大概是她们自己也知道,这种明明白白的利益之争,有时候比道统、礼仪之争更加残酷,所以做得半遮半掩,并不很分明。
而李长思这篇文章,就将这一点明明白白地揭破了。
赵元睿看完,心情复杂地放下手中的稿子,低声叹道,“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岂非自误了?”
他是个太过聪明的人,所以他知道李长思这篇文章的意思,是要点明这一处,激起天下宗族的反抗。但赵元睿毕竟是个统治者,所以他又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红巾军的做法才是对的。
有一句文人们时常挂在嘴上的话,其实就非常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忠孝两难全。
一个人的心里若是只装着家族,自然君国之念便要靠后了。
试想,一个自幼被家族培育的人才,一旦出人头地,第一件事自然是回报家族,无论是提携家族子弟占据要职,还是贪污受贿以供养更加全族的支出,又或是族人犯罪而为之遮掩……归根到底,都是在损害国家、朝廷的利益。
移孝作忠,忠孝治国,本来就只是被粉饰出来的虚言罢了。
没有宗族夹在中间,上下一心所能迸发出的力量,红巾军已经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
这彼此相悖的认知,让赵元睿难得有些茫然。
虽然说“历朝历代”,但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是独尊儒术,自然也不是一开始便以孝治天下,它既然能够脱颖而出,为历朝历代所用,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赵元睿也是在这种观念之下长大的,对此不能说十分推崇,但也是认同的。
可现在又告诉他,这其实只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
最可笑的是,他们要自己认为用红巾军做得对的地方,去攻讦她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长思道,“千百年来,难道没有眼亮心明之人?只是其中利益关系重大,不敢轻动耳。红巾军占据人和之利,才敢如此行事,且看之后她们如何应对吧。”
他的语气很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几乎是残酷的。
赵元睿迅速在这种冷酷之中清醒过来,意识到李长思真正的用意。
红巾军是他们的敌人。
再好的政策,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就多少有些恼人了,而且越好就越让人恼恨。
既然红巾军露出了这个把柄,叫李长思抓住,他索性就将之宣扬开来,让红巾军无可避免地正面与那些宗族联成的利益团体争斗对抗,看看她们要如何处理这种冲突。
而他们则可以在一旁隔岸观火,吸收红巾军有益的经验,摒除掉失败的教训,重新调整之后,用在自家的地盘上。
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着实不容错过。
作为凉州的主人,赵元睿是个心志坚定、野心勃勃的人,红巾军再好,他也不可能加入其中——那里也不可能有他的位置。既然如此,彼此就是敌人,对方的优点他可以学习,却不用真情实感地为对方考虑。
红巾军若是应付不了这个难题,自此陷入混乱之中,其实才是他想看到的。
那一点惆怅与迷茫迅速消弭,赵元睿对李长思一礼,“幸有先生教我。”
……
颜繁选择去给窦娥打下手,立刻就接到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编写一套情报人员专用的密码,用意传递一些紧要的消息,避免泄露。
她一边继续按部就班地跟着谈允贤制定的日程表锻炼养生,一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新工作中。
这对颜繁来说,是很难得的体验,非但不觉得辛苦,反倒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了。
而出版社这边的工作,也没有因为少了她而停滞,魏锦和颜葳蕤都有相关的经验,有条不紊地将《洛京时报》的架子搭了起来。
尽管她们已经一再提高了对第一份报纸发售之后的舆情的重视,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手忙脚乱。
仅仅只是洛京一地的反响就足够热烈,就连不怎么街头巷尾的百姓,对此也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不少人跑到报社附近围观,幸好有红巾军的女兵巡逻,倒没人在这里闹事。
只能说,颜繁没有在报社供职,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否则光是来参观她,估计就够热闹了。
不过现在,报社每天收到的书信数量也十分惊人,几位编辑熬夜都看不完。
对于这种盛况,明月霜表示,“幸好当时没有定名叫《洛京日报》。”
要是每天都要出一期,估计这些人就是累死也做不到。
“主公就别说笑了。”魏锦一脸疲倦地将手中的稿件递给她,“这是目前收到的,筛选出来的,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