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过来一眼,平淡随意下是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感,没有了去岁的偏执压抑,但这并没有让萧蕴龄放下戒心。
从她进来这间屋子开始,无论是冷硬背景下的迎春花,还是咳嗽不止的病弱男子,都告诉她这是一个病人在平和地养伤。
越是如此,越让她不敢放松。
沈策很熟悉她,他看到了萧蕴龄举止间的防备。握在书上的手指轻缓地点着书页,他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对迎阳光站立的女子道:“你来了。”
语气熟稔平常,仿佛他们是昨日才分别的情人。
萧蕴龄的目光落在沈策的衣服上。
春寒料峭,但这个时节已少有人穿狐裘,更何况是沈策了,可是他现在穿得比她还要温暖,虚弱得……好像要死了。
“你的伤如何了?我听说你病了。”
她在沈策对面坐下,迎春花在她身边摇曳,沈策有些出神。
听说他病了,是一个月前听说了,还是昨日从他的请柬中得知。
这个疑问只在脑海中浮现不过一瞬,便被他抛却在一边。他对萧蕴龄有很多疑问,但在见到她的时候,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再提及。
他所求的,不过是平常的日子里她坐在他身边。
第90章
回答她的又是一连串咳嗽。
许久,他将帕子收入手心,但萧蕴龄依旧看到了上面的星点血迹。
“为什么会咳血?”萧蕴龄问他。
“中毒了。”沈策垂下眼眸,浓黑的睫毛顺势耷拉下,在眼下覆盖一片阴影。
“很严重?”她想起了他说的自己时日不多,她以为那是沈策要挟她前来探望的手段,或许她也设想过事情真如他说的一样,但她对这个猜想并不确信。
她探究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掩饰地观察他的表现是否存在漏洞。
沈策没有回避她的审视,他直视萧蕴龄的双眼,重复道:“很严重。”
他将帕子丢弃在一旁,神色有些倦怠,他在屋内没有束发,长发披散在肩头,柔和了他过分锋利的气质。
萧蕴龄很少看到这样气质的沈策,即使是被追兵包围时,他依旧游刃有余,不将伤口与死亡放在眼里,所以她难以想象他疾病缠身的样子。
她见到这一幕,恍然觉得自己将沈策看得过于无所不能。
“萧敛竹将毒药抹在箭头上,医师尚未配出解药。”他不是很想再提及萧敛竹,只是简短地说明中毒缘由。
萧蕴龄闻言皱起眉头,萧敛竹已经死了,但或许可以从他的手下口中知道解药的法子。
“你破坏了他梦寐以求的事业,难怪他恨你。”她理所应当地说着,对他们的纠葛落下定音。
沈策笑了一声,顿时牵扯到体内寒热交替的痛感,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愉悦的心情不被影响。
他知道萧蕴龄不是在借机推卸责任,她对萧敛竹的看法从永州开始便形成了,哪怕那人表现得对她情深难却,她依旧不将他的情感当真。
萧敛竹却还单方面觉得他们二人只是误会没有说清,抱着虚幻的期待仇视萧蕴龄身边的其他人。
沈策落下笑容,他何尝不是如此。
“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了说什么?”宛如老友一般聊天的氛围让萧蕴龄感到不耐,这总会让她不知不觉松懈心神,沉浸在午后缓慢流淌的时间中。
沈策还未开口说话,门扉被敲响,在沈策应声后,是被端入屋内的一碗药,小厮将托盘放在他们之间,之后便无声退下了。
瓷白碗中的黑色镜面飘起白色雾气,一只同色的勺子被放置在托盘一侧。
药味不好闻,发着奇怪的酸臭味。
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沈策抬手端起桌面上的碗,他的手指托着碗底,瞥见萧蕴龄因药味而皱起的脸,和她解释道:“只是调理的药,缓解毒药的入侵。”
随着他手臂的抬起,支撑药碗的手指抖动得愈发厉害,碗中的液体溢出,沿着弧形的碗壁流淌在指缝中,许是感到难堪,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在瓷碗将要翻落砸碎在地上前,从对面伸出的一只手稳稳拿过它。
萧蕴龄垂眸看着涟漪不断的液面,她不知道沈策此番做派有多少真假,但他的虚弱的确让她对他的畏惧减少了些。
沈策见她的动作,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他低头擦拭手上的药,不让萧蕴龄看见他扬起的嘴角。
她分明是对感情抱有戒心的人,却总是容易心软。沈策从前不喜欢她将这份心软用在别人身上,但此时他不由得感到庆幸。
他抬头时,萧蕴龄已经将瓷碗放回原位,她抹平表情,以正常的语气建议道:“你现在这般虚弱,应该找个人喂你喝。”
否则一碗药都要流去半碗了。
她无法梳理自己的心情,昔日总在她面前维护威严的男人忽然成了病猫,好像对谁都没有威胁了。
她想起外面对他的风言风语,他的病拖得越久,从前对别人留下的威慑渐渐松动,防御的城墙终有一天会崩溃,城墙内的人将任人宰割。
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心情愈发烦躁,桌子底下的帕子被她拧成一团。
“我希望你能帮我。”沈策缓缓道。
未待萧蕴龄拒绝,他看向那枝生机勃勃的迎春花,避开她的目光:“你知道的,外面很多人在观望我的病,可是我寻得解药的机会渺茫,最后的日子,我想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