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身上伤势很重,韶宁和一路上对他颇多关照,而伶舟也显得异常安静,只是偶尔会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了纸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问”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比如现在是什么年份,当朝圣上是谁、丞相是谁这种普通人都知道的事情。
主仆二人只当他脑子受创,有些记不清事,便耐着性子一一为他解答。
伶舟听到答案之后,眼中会流露出更加迷惘的神情,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又缩回角落,陷入了沉默。
如今他们已抵达繁京,按照韶宁和的意思,是打算将伶舟留在他们的宅子里照料,一直到他伤势痊愈,可以自行离开为止。
但是万木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伶舟之所以会沦落到被卖入小倌馆任人欺凌的地步,想必家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就算来到繁京寻亲,恐怕也是希望渺茫。不如就此将伶舟留下来,和他一样给少爷做仆从,好歹也能有个安身之所。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仆从罢了,主子做了决定的事情,他是无权置喙的。
第二章
伶舟神色倦怠地蜷在躺椅中,看着万木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打扫卫生,十六岁少年的眼瞳之中,掩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深沉心机。
他没有办法告诉别人,他并非伶舟本人,他只是一抹附着在伶舟肉体上的,来自两年之后的闻守绎的灵魂。
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他总觉得四肢乏力、头脑昏沉,仿佛随时会睡过去。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他必须趁此机会理清思路,为今后谋划出路。
回想起来,三十三岁寿辰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日之前的事情,但是蒙面刺客的意外偷袭,不但终结了他的性命,也彻底剥夺了他十多年汲汲营营换来的至高权位。
再度睁开眼时,他首先看见的人,便是韶甘柏之子,韶宁和。他下意识地认为,是韶宁和对他下的杀手,见他尚未死透,便绑了他出逃。
但随即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韶宁和对待他的态度,完全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样子,而他在清洗身体时望见水中的倒影,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与崩溃之后,他迅速恢复了冷静,强忍着身体上残留的伤痛,他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
而后,他通过与他人的笔谈,惊讶地发现时间竟然倒退至两年前的春天,此时小皇帝亲政尚不满一年,而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个他——刚登上仕途巅峰的丞相闻守绎。
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十分荒诞,但他并不是个沉湎过去、逃避现实的人,他在确认眼下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之后,便立即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他决定跟着赴京调任的韶宁和回到繁京,想办法与另一个自己取得联系,然后一步步追查出,两年后行刺自己的幕后主使者。
但现在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大难题,就是他这具名叫“伶舟”的羸弱身体。且不说身上那些不计其数的伤口,要全部康复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就是他被毒哑了的嗓子,虽然大夫说还有康复的可能,但要在短期内就做到与人正常交流,也是很不现实的一件事。
而在身体痊愈之前,他除了窝在韶宁和的宅子里做个废人,便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既然如此,那他就暂时借用伶舟的身份,充当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好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冷眼旁观两年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一件重新上演,似乎也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情。
伶舟想到此处,倒是开始认真回忆起来,两年前的这个春天,刚到繁京赴任的韶宁和,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呢?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似乎在抵达繁京当天,韶宁和便提了微薄的礼盒,风尘仆仆地拜访了闻守绎的丞相府,那时候的韶宁和——
韶宁和来到丞相府外,经通传之后,便有府内小厮开了门,将韶宁和领了进去。
然而他们走的方向却不在客厅,而是循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绕到了大厅之后。
韶宁和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位小哥,丞相大人此刻……”
“在后院呢。”小厮似乎早就猜到了韶宁和心中所想,不等他问完,便回答道,“丞相说了,韶公子不是外人,便免了那些虚礼吧,可直接引去后院相谈。”
韶宁和细细回味着“不是外人”四个字,嘴角几不可见地掀了掀,透出一丝凉薄的讽意。然而当小厮回头望他时,他脸上又只剩下恭谨的微笑,十分谦逊地朝小厮颔首致谢。
小厮将韶宁和引至后院入口,给他指了个大致的方向,躬了躬身,便自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