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了一口气的反而是夏末,他似乎找不到话题,转身又回去了那里坐着。
整个工作时间夏小舟都魂不守舍,像一个白痴新手一样总是跟客人重复确定他们点的东西,就好像星巴克供应的饮品有多么复杂似的。过了没一会他就开始觉得夏末可能是基于礼貌才说等他下班,他可能就是想要盘问他几个平常的问题,问他是不是过的还好,以求个良心上过得去。枯燥无聊地坐等别人几个小时,实在不像是夏末能受的了的事。
他在工作的间隙里不停地瞥向夏末,想着该不该过去把这件事快点打发掉。但是每次都看见夏末淡定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阅读那叠打印纸,始终也没有流露出不耐烦来。十年的时间还是在夏末身上沉淀了不少东西,跟他记忆中那个夏日的大男孩有些不同。
工作日晚上人不多,夏小舟提早了一点结束他的工作。他把两只马克杯放在夏末的桌面上,夏末抬起头来,局促地说了一声“谢谢”。
夏小舟也坐了下来,记忆中的夏末绝不会露出这样紧张的表情。夏小舟的视线低了一些落在夏末的胸口,他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夏末没有那么好,他很失望——或者反过来,夏末对他很失望。不管是哪种失望,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夏末的视线却不客气地在他的身上游走,他不知道夏末在这沉默的两分钟里能从他的外表上看出多少东西。
“算起来,你今年十八岁了吧?”这是夏末问他的第一句话。
夏小舟面无表情,视线低垂。
夏末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甚至他的腿在桌子底下紧张地移动了一下。
他试探地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在你小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
夏小舟抬头迅速地看了夏末一眼,在夏末的眼里看到一片幽深,夏末的语速很慢,脸部的线条绷得很紧。
“我有一点印象。”小舟故意说的淡漠,不说不记得,却不在意忘记,这样更显得那些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看着夏末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还是个孩子时他曾经羞涩地盯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说傻话——幸福院的阿姨说我就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
“哦。”夏末轻声应了一声,此后就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好像再没有话可以说了。
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小舟的同事们在将要下班的轻松气氛里一边说笑一边打扫卫生,跟小舟这边凝重的压抑格格不入。
良久,小舟意识到夏末在看他的眼睛,那几乎就是记忆中熟悉的温和目光。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在十年没见面之后。
“身体还好吗?”
小舟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
“唔。”他听见自己发出个单音,恍惚了一阵子,回过神来觉得不太像话,加了一句清晰的回答,“还好。”
他说话的时候夏末看着他的神情很认真,闻言眼角眉梢都柔和起来,不像刚才绷得那么紧。“那就好,你好像太瘦了。”
小舟咬住了下唇。
夏末也似乎找不到其他开口的机会,但是对视的目光没有再移开,能说的话很多,但是却无从谈起。
同事拿着拖把出来开始擦地了,小舟忽然意识到时间到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这样很是遗憾,但是该过去的终于能够完美地过去,他需要的也许仅仅是这样一次结尾。
他思索着要不要站起来去帮助同事打烊。咖啡馆里一直慵懒吟唱的爵士女声沉默了下来,流畅地滑过一串钢琴独奏,如同夏夜中天倾泻的银河,夏小舟回过神来发现夏末在那瞬间跟他一样凝神谛听,昏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夏末的轮廓。
温情在一瞬间充满了小舟的心里,把他焦躁尖利的报复心都抚平了。那温柔的宁谧,他十年渴望不可求的瞬间。他一生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在短短的一个夏天里,由面前的男人教给他的。他静静地看着夏末,慢慢地将面前的人跟他记忆中的那些段落合为一体,该来的思念终于浸透了胸口,让他柔软了片刻。
“哥。”他轻唤了一声。
夏末的目光一跳,吃惊地看着小舟。
小舟笑了笑,“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我……”夏末的口齿有些不好用,他停顿了一下,捋顺了要说的话,“我上大学第二年就出国了,去年刚刚回国工作。”
这个回答让小舟松了一口气,明知道不是,但他私底下可以把这个当作十年一面不见的理由。有时候只要有个理由,很多事就能放下了,不必再耿耿于怀。
“奶奶去世以后,见到叔叔和阿姨的次数就少了。这两年他们的身体还好吗?”他问道。
夏末如坐针毡,神色尴尬,“他们身体都很好。”
“那就好。”
“你现在应该还在读书吧?今年大一?你在读哪个大学?”
夏小舟没回答,对于迟到的关心有些微的抗拒,更不想说自己跟夏末是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