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祁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沉沉夜色笼罩大地,看不见半分光明之时。
整个营地当中,无数个营帐都黑漆漆的,只有朱祁镇的这一顶,依旧亮着烛火。
他刚一睁开眼睛,守在榻前的哈铭就第一时间现了,惊喜开口道。
“皇上,您总算醒了!”
然而朱祁镇并不答话,只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瞳孔毫无焦距,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
这个时候,帐子旁边稍小的床榻上,袁彬也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跪在朱祁镇的面前。
“皇上,是臣行为失当,让皇上以身犯险,请皇上降罪。”
然而他本就伤重未愈,此刻如此剧烈的动作,原本敷上药的伤口,顿时渗出斑斑血痕,疼的袁彬冷汗直冒。
袁彬跪在地上,鲜血透过纱布渗出来,滴湿了地上的沙土,他却依旧直愣愣的跪着。
朱祁镇这才恍惚间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袁彬身上,道。
“你忠心耿耿,有什么过错,快起来吧,朕如今能做的,也就是保你二人性命了”
话至此处,朱祁镇脸上浮起一丝悲怆,幽幽道。
“说不定,连保你二人的性命,朕都快做不到了,呵,太上皇”
袁彬见天子心情如此低落,情知也先的那些话,给天子的打击十分巨大。
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膝行两步上前,伏在朱祁镇的身上,哭着道。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自轻,您是大明的天子,圣母就算迫不得已,另立新君,也定是为了将您救回,您无论如何,都要保重龙体,徐图大计啊!”
哈铭也跟着道:“对啊,皇上,您想想,那也先屡屡得寸进尺,对京师虎视眈眈,太后娘娘定是为了防止他肆无忌惮,反而留下您不放,这才立了新君,您万万不可丧气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涕泪横流的两个人。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
“你们说的,朕何尝不懂?社稷危难,国无君主,势必动荡,朕不怪母后,要怪只怪朕陷于这营中,尊严丧尽,堂堂大明天子,竟要对一个虏酋卑躬屈膝!”
明晃晃的烛火下,朱祁镇面色狰狞,咬牙切齿。
事实上,在营地外生的事情,带给朱祁镇的影响,远远不止是也先最后带来的那个消息。
他纵然是自大轻信,但到底是经受了这么多年储君教育的,自然清楚,当前京城的大势,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另立长君。
这个消息传来,他固然惊讶,也带着些许愤怒,但是不至于被气得昏倒。
毕竟,他不在京城,只能靠孙太后在京中勉力支撑,肯定扛不住那么多群臣的进谏的。
真正让朱祁镇羞愤不堪的,是他低三下四的去求也先。
人君尊严,一朝丧尽!
哪怕自己心里早已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每每想起当时也先倨傲的神情,朱祁镇还是感到无比屈辱。
看着朱祁镇狰狞的脸色,袁彬反倒放下了些提着的心。
心如死灰才是最可怕的!
只要有情绪,就说明还有希望,于是他止住哭泣,继续道。
“皇上,为今之计,保重安危才是最紧要的,我大明有百万官军,只要您能回到京师,区区瓦剌,不过您挥手一击,到时定能一雪今日之耻,只是如今,局势艰难,您还需多加忍耐,和那瓦剌虚与委蛇,万万不可冲动啊!”
朱祁镇闭上眼睛,腮帮子狠狠的抽动两下,良久才睁开眼睛,道。
“袁彬,哈铭,你们放心,朕会好好活着,等回到京城,朕一定会一雪前耻,更要厚赏你二人,方不负你们对朕的一番情义。”
哈铭和袁彬二人纷纷下拜,一颗心也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这个时候,袁彬的伤口已经彻底裂开,血痕斑斑甚是吓人,他自己更是再也撑不住,疼昏了过去。
所幸的是,伯颜帖木儿派来的军医,就在隔壁候着,哈铭连忙跑出去叫人,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天色都微微泛明,才总算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朱祁镇看着依旧昏迷的袁彬,不由得有些自责,道。
“袁彬为朕,当真是尽心尽力,不顾生死,朕方才一时失神,竟没想到他伤的如此重”
哈铭将军医送出去,转回头来,听到这番感慨,劝道。
“皇上放心,只要您能安好,不管是臣还是袁校尉,都甘愿赴死,话说回来,今夜袁校尉能够脱险,还是托了伯颜帖木儿的福,特意将军医留在您的帐旁。”
说着,哈铭似是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
“皇上,臣斗胆而言,这么多的瓦剌人当中,那伯颜帖木儿似乎,对皇上要友善得多,您不妨”
听了哈铭的话,朱祁镇眉目间闪过一丝犹豫,想了想,还是道:“这不是一日之功,还是等袁彬醒了,我们再商议。”
草原深处生的一切,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关注。
九月的第一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年轻而又庄严的紫禁城,奉天殿高大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中正高昂的大乐声,响彻整个宫城。
大明这个命途多舛的帝国,将在今天,迎来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