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纵马出列,驻于城外旷野中,视寒光闪烁的连弩于无物,冷冷道:&ldo;赵子龙何在?&rdo;城门守军下去通报,少顷赵云几步上了城楼,眼望沉戟,蹙眉道:&ldo;荆将军?&rdo;&ldo;开门。&rdo;沉戟道。赵云朗声道:&ldo;荆将军此来何事?&rdo;一听此言,城门上守军纷纷收了连弩,确认是自己人,当即便有人下去开城门。赵云怒道:&ldo;谁让你们撤弩的!&rdo;众兵士吓了一跳,只好又把弓弩乖乖架上。赵云道:&ldo;攻克建业,子龙一人足矣,将军请回。&rdo;城内,城外数万人暗自捏了把汗,这是汉营内讧?沉戟道:&ldo;我奉丞相与主公之命前来助你,请赵将军开城门。&rdo;赵云答道:&ldo;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请回。&rdo;沉戟道:&ldo;主公在后,正率领一万弩弓兵赶来此处。&rdo;赵云沉默了一会,阿斗终于赶到,排开众人,眼望城楼上赵云,忐忑道:&ldo;师父。&rdo;&ldo;师父,我来……拜祭我娘。&rdo;阿斗鼓起勇气道。&ldo;师父!&rdo;姜维此刻也到了。赵云只得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开城门。南郡守兵这才如得大赦般地松了口气,开玩笑,上将军与皇帝较劲,过了就算,城门上几千把弓箭指着皇帝与禁卫统领,算起帐时拿小兵开刀可不是玩的。阿斗与姜维并肩入城,沉戟识趣地径去安排兵马。赵云只在城楼上露了个面,便不知所踪,阿斗在街道上看了一会满目疮痍,焦黑的南郡房舍,以及街道两旁与亲人失散的民众,几乎能切身体会到赵云隐忍的怒气。他朝前来迎接的副将问道:&ldo;师父呢?&rdo;副将茫然摇头,一路带着阿斗与姜维进城主府内,又道:&ldo;赵将军请主公先歇息,这处已收拾停当。&rdo;阿斗叹了口气,打发走那副将,姜维自去传午饭,少顷沉戟来了,二人在府中正厅坐了一会,相对无言,阿斗忽道:&ldo;你的兵呢?&rdo;沉戟答道:&ldo;安排好了,等开饭。&rdo;阿斗忽道:&ldo;待会你和伯约一处吃,我去走走。&rdo;沉戟与阿斗对视良久,阿斗小心翼翼地问道:&ldo;我去找师父说说话儿,成不?&rdo;沉戟十分莫名其妙,道:&ldo;去就是,我什么时候阻过你了?&rdo;阿斗笑了笑,转身出府。寻到中军帐内,汉军见太子亲临,俱是争相耸动,让出一条路来。已是午饭时间,阿斗沿路寻去,打发了引路兵士,找到了赵云的帅帐,帐中空无一人。门外坐着十数名黑衣军,正是赵云亲兵,正各自端着瓦碗吃午饭,阿斗忙让他们回位,道:&ldo;师父呢?&rdo;有人禀道:&ldo;将军未回。&rdo;阿斗道:&ldo;吃你们的,别管我。&rdo;遂寻地坐了,见木凳旁放着一副碗筷,碗中是数个馒头,又见几名士兵就着一盆咸菜,一盆腌豆吃得不亦乐乎,莞尔道:&ldo;这是师父的位置?&rdo;众人点了点头,神情冷漠。阿斗掰了一小块馒头,嚼起来又干又硬,腌黄豆咸得苦涩,忍不住心想,与士兵同吃同住,日子果然不好过。还是哑巴聪明,跟着主公吃住一处,大鱼大肉。相比较起来,吕布纯以个人形象统帅军队,赵云则像个真正的将领,颇有前朝霍去病,后人岳飞的风范。阿斗忍俊不禁,心想什么时候也得把吕布赶去与士兵一起,光搞个人崇拜要不得。左等右等,不见赵云回来,士兵已各自吃完收拾碗筷,阿斗只得恹恹起身,离了军营。他朝城西走去,随处乱逛,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翠绿的园子前。园内植物欣欣向荣,周遭则房舍坍塌,显然纵是战火蔓延,亦从未波及到此处,赵云下令,不得扰了园内主人?这是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阿斗好奇心起,信步朝园里走去。园外只有一间歪歪斜斜的破木屋,像是有人收拾过,园子正中央,立着一块白玉石碑。看到背对自己的那人时,阿斗停下脚步,躲到树丛后。赵云一身银铠未卸,身上满是土灰,跪在甘夫人的墓前。膝旁置着一坛酒,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铜香炉。墓碑擦得纤尘不染,墓前草坪修剪得十分平整,落叶,干枝已被剪去,墓上朱笔所题红字又被精心描过一次。赵云点了香,微笑道:&ldo;倩儿,哥来看你了。&rdo;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把香端正插进炉中,又在墓前斟了三杯酒,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端着酒,凝视那白玉墓碑。&ldo;倩儿,阿斗长大了,不再是跟在子龙身后乱转的小萝卜了……&rdo;&ldo;阿斗不再爱哭了,比之从前一味乱哭胡闹,他现在更懂如何哭,何时哭。&rdo;&ldo;子龙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rdo;&ldo;倩儿,子龙每年都替你带着他过节。&rdo;赵云竟是全不提军旅征战,平定天下,他跪在墓前,所说不过阿斗平日琐碎之事。何时受了何伤,生了何病,记得一清二楚。赵云叹了口气,道:&ldo;倩儿,阿斗要当皇帝了。&rdo;那话轻轻一提,便即带过,仿佛与他毫不相干。赵云最后道:&ldo;这次阿斗将把你迁去成都,与主公合葬;待得攻破建业,子龙便将挂印封金,重回辽东。&rdo;&ldo;子龙的事情已办完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来日黑土千里,白雪漫天,子龙会为你点上一盏……长明灯。&rdo;赵云仰脖,把酒一饮而尽,继而转身离开了陵园。阿斗过了好半晌,才从树后缓缓走出,香已燃完,炉烬沉沉如霜,赵云饮过的酒杯,仍抛在地上。阿斗上前以袍袖擦了擦石碑,也跪了下来。阿斗道:&ldo;老妈,你生了块叉烧,叉烧……来给你磕个头。&rdo;阿斗在墓前磕了个头,旋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红着眼,起身走了。离开墓园后,阿斗不再去找赵云,他回到城主府内静静躺着,思考要如何留下他。沉戟在外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ldo;那啥。&rdo;沉戟不答,阿斗起身瞥了一眼,见又是那本道法经卷,上绘男子全身经脉与穴位图,嘲道:&ldo;看这好几年了,还没看完。&rdo;沉戟漠然道:&ldo;哪有时间。&rdo;阿斗翻了个身,趴着,过了一会,姜维来了。&ldo;我问你,哎,姜小维,别摸了。&rdo;姜维笑道:&ldo;小爷给你松筋骨呢!&rdo;阿斗被姜维揉得直哼哼,忽道;&ldo;师父要走了?&rdo;姜维动作一顿,阿斗道:&ldo;你知道?&rdo;姜维沉默了许久,方反问道:&ldo;你咋知道的?&rdo;阿斗道:&ldo;他想回辽东去?&rdo;姜维不予作答,阿斗又道:&ldo;你去说说成不?&rdo;姜维答道:&ldo;我说过了,不成。&rdo;沉戟看了姜维与阿斗一眼,阿斗眼圈儿泛红,道:&ldo;你再给他说说。&rdo;姜维道:&ldo;我和你一道去?&rdo;阿斗喃喃道:&ldo;他不要我了,他恨得我要死。&rdo;姜维叹了口气,摸了摸阿斗的头,笑道:&ldo;怎会恨你,我去想法子罢。&rdo;阿斗拉着姜维,道:&ldo;你千万……伯约,他也是你师父呢。&rdo;他的手攥得紧,像握住救命稻草,姜维终究不忍心再说什么,道:&ldo;知道了,包在我身上就是。&rdo;阿斗趴在榻上,等着姜维回来,像在等待一个终将到来的审判,很快天就黑了,房外喧嚣无比,兵来马往的,他坐起身,朝外看了一眼,又恹恹躺下。姜维去了不久便回转,道:&ldo;我还没见着师父,他就走了,今儿晚上动身前往寿春了。咱怎办?&rdo;阿斗把枕头摔到一旁,起身道:&ldo;我们也走罢。&rdo;姜维却道:&ldo;我走不得,师父留了信,交代我守城……你去罢。&rdo;说毕看了荆沉戟一眼,与阿斗二人心下了然。正说话间,孙亮匆匆赶到营内,道:&ldo;今夜赵子龙将军就走了?&rdo;阿斗忽生一计,道:&ldo;妹夫,我想了个法子。&rdo;阿斗,姜维,孙亮三人坐于一处,小声商议片刻,孙亮面若止水,不见喜怒。阿斗方道:&ldo;你看这样成不?&rdo;孙亮沉吟片刻,望向刘禅,道:&ldo;二舅吩咐了,怎能说不成?&rdo;阿斗又道:&ldo;哑巴,你过来给子明说说,他家里当年究竟是咋回事。&rdo;沉戟走到三人中间坐下,漠然道:&ldo;你父被许贡门人刺伤后,原不会死。&rdo;孙亮动容,显也是头一次听到此话,忙蹙眉问道:&ldo;此事何解?&rdo;沉戟道:&ldo;那天我做客江东,与他同去狩猎……&rdo;数十年前,吕布与孙策因讨伐袁术一战结识。孙策重武,有意笼络吕布为己用,自是十分热情,以武会友,点到即止,正投了吕布所好,二人一见如故,当即结为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