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景梵捏指成诀,问月稳稳飞至虚空之中,镇上草木灵力瞬间化成淡绿色的流光向其汇入,大雪与阴风俱止,天色逐渐转亮,数十棵开着白花的油桐一齐枯萎下来,朔望镇瞬间失去活力与生机。
云殊华转身向四处看,只见路边走上来的人纷纷跪在地上,捂头痛嚎,不久后,他们一个个幻化成黑漆漆的人俑,口中出嗬嗬怪笑,向二人缓慢移动过来。
再回头看,那跪着的妇人也变成了同样的物体,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云殊华看得头皮麻,当下只觉毛骨悚然,右手攥紧横弓,一动不敢动。
景梵还在施法,浑厚的法力驱使问月将天幕击碎,劈出一道裂痕。此刻他身上的伤口仍在,但却以极快的度愈合,想来已无性命威胁。
隐隐有鹤唳之声自天际传入云殊华耳中,他眼睁睁看着朔望的结界化成万千蛊虫带着荧光掉落在地,碎成齑粉,那些人俑离了结界的保护,停在原地化成一滩黑水。
那变成人俑的妇人膝行着向云殊华奔来,度极快,她伸出两只变形的手臂,口齿大张,仿佛下一秒要咬上他的脖颈。
云殊华看着她的“脸”,左手反应极快地搭上弓弦,对准人俑用力拉开。
他口中念着出箭的法诀,可那几道箭簇不知为何怎么都唤不出来。
怎么回事,幻境结界破碎后不是就能恢复法力了吗?
情况紧急,云殊华又不信邪地念了几遍法诀,仍无箭羽变出。
眼见着那人俑要扑到自己面前来,他急火攻心,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心内绞痛起来。
人俑跪在云殊华面前,堪堪只有半尺的距离,忽地双眼暴突,身体一分为二,坠倒在地。
云殊华抱着弓向后倒退几步,脚步慌乱间坐到了地上。他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人俑身后那长身玉立的景梵。
他手握问月,丝凌乱,眼角带着薄红,浑身血迹斑斑,衣袂随风翻飞,仿若一尊掌控生死的杀神。
朔望结界彻底消失,万木凋敝,无人生还,那些房屋建筑也恢复成久无人居的落败之相,只剩下景梵与云殊华两人。
云殊华还不能接受瞬息之间生的变故,他呼吸急促,双眸微瞠,定定地看着景梵步履沉稳地向自己走来。
景梵在他面前停下,伸出修长的手,脸上面无表情。
“一切都结束了,随为师回清坞山。”
云殊华没有立即搭上去,他何其聪明,闭上眼稍加思索,转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些天如何都想不清楚的问题。
为什么师尊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朔望,却非要等到这一刻?
答案昭然若揭,不就是在等着看他为了自己坐立不安?
自己捧着一颗真心待人,还被他耍得团团转,真是可笑至极!
景梵并不清楚小徒弟在想些什么,他颇有耐心地看着云殊华乖顺的顶,那只手也并未收回,仿佛下一瞬,只要云殊华乖乖随他站起来,二人便能像几天前那般做和睦相处的师徒。
良久,云殊华睁开了眼,杏状的眸子通红一片,眨了眨后,几滴泪顺着眼尾掉了出来。
景梵怔了怔,伸出去的手也顿住了。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景梵将大街上无助的云殊华捡起时,他没有落泪;镇上的村民对他恶语相向,多加刁难时,他没有落泪;便是体内的蛊虫啃噬心肺之时,他亦没有落泪。
甚至在今夜,他咬着牙将自己颤颤巍巍扶到大街上,求医问药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如今却哭了,为什么?
景梵将手垂下,迈开修长的腿凑上去,冰凉的指尖触上云殊华的眼睑,将他的泪滴轻柔地抹去。
下一瞬却被云殊华一把打开。
景梵蹙起眉,面上头一次出现捉摸不定的情绪,他低声道:“小华,你在生我的气?”
为什么?
云殊华用力将眼泪憋回去,朗声道:“师尊若是不信我,为何当初要将我收入清坞山?既然试探过我第一次,为何又要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
“莫非要将徒儿的心剜出来,摆在你面前,你才相信我是清白的,是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景梵眸色渐冷,淡声道:“云殊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好,那你告诉我,我有说错半分吗。”
云殊华笑了笑,忍住气血上涌的痛意,摇摇晃晃支撑着手中的横弓从地上站起来,抬眸与男人直视。
“磬苍山护送浮骨珠一事,你千方百计将珠子交到我手上,又引出傅徇与我见面,试探我的反应,这是其一。”
“那日在朔望小镇前的溪河旁,你撑伞而过,眼睁睁看着我与江澍晚在对岸束手无策,你明知道他危在旦夕,而你手中掌握着打破结界的法诀……”云殊华唇角勾了勾,简直被自己先前的愚蠢逗笑了。
“你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你,遂转身便走,要我在你和江澍晚之间做出选择,这是第二次。”
说到此处,他仍有些哽咽,实在是因为事后想起那一夜,心中便浮起浓浓的后怕。
好在他有读档的机会,可以将江澍晚安稳送出结界。若是没有这次机会,好友无法支撑着跟随自己过河,届时又要怎么办?
景梵攥紧手中的问月,上前执起云殊华的手腕,皱着眉打断道:“小华,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再同为师置气,先不要生气,让我助你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