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嚼着米饭,咽了下去,知无不言:“今儿早上,林嬷嬷刚同我说的,让我听娘的话,多多孝敬娘,不要和二姐姐争强。”
林嬷嬷是宋衍的奶娘,看着宋衍长大的,先前老夫人病重,她算是整个侯府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宋衍的人之一了。前些日子,她幼妹成亲,她便回了老家,直到昨日才回侯府,听说宋衍被接到了正院,又替他高兴,又为他担心,一大早便偷偷溜过来,和宋衍细细交代了这些。
刘氏把林嬷嬷唤来,当着宋衍的面说了一通:“衍哥儿是记到我名下当嫡子养的,又不是到我手下讨生活的——可不许这么教他。一则小孩子心思浅,记不住这些有的没的,二则衍哥儿将来是要读书入仕的,没必要学这些小伎俩。”
林嬷嬷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
“念你一片真心待衍哥儿,这回就不罚你了。”刘氏御下一向恩威并施,更何况此刻宋衍还在,总不能过多地苛责他的乳娘,“你仔细伺候着,往后不许再教衍哥儿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林嬷嬷本以为宋衍在刘氏身边养着,今后便用不上她了,现在听刘氏这么说,一时喜不自胜,连忙跪下磕头拜谢——乳娘的月钱总比一般仆妇的要多,再说她也真心想看顾宋衍。
宋衍吃完了饭菜,规规矩矩地把碗筷摆好,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小手捂着嘴巴,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睡意朦胧。
半大的孩子总是这样容易困倦。他年纪小,身量也只一点点大,脸架子像陈姨娘,五官则更像宋怀远,若遮住眉眼,和宋如锦小时候也有些相似,一样的玉雪可爱。
刘氏心底便是一柔,对林嬷嬷道:“衍哥儿困了,你带他去睡下吧。”
这时候,周嬷嬷在帘外道:“夫人,侯爷过来了。”
刘氏一愣,看了眼宋如锦,“你也去歇着吧。”
宋怀远进门便道:“衡哥儿和墨姐儿还在陈氏那儿住着,要不你一并接过来带着吧。”
因陈姨娘害老夫人提早去了,宋怀远便罚她待在梨香苑,天塌下来也不许踏出院门。如此,她教养一双儿女便多有不便。
刘氏心道:怎么什么货色都想往我这里塞!我又不是拾荒的,专门收拾烂摊子!
——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淡淡道:“锦姐儿娇气,衍哥儿又还小,我都要仔细照应着,再添两个孩子,怕是忙不过来。”
宋怀远有求于她的时候一向和颜悦色,“墨姐儿都这般大了,费不了多少神,就是衡哥儿要耐心教养。他贪玩,总不肯认真读书。陈氏品性不端,两个孩子跟着她难免被带偏了。你是管家太太,多分担点也是应当的。”
刘氏不喜欢他这副理所当然的神态,皱着眉推了,“墨姐儿衡哥儿都十来岁了,性子都长成了,我还能怎么教?侯爷又不止陈氏一个姨娘,给谁养都是一样的。千万别让他们到我面前晃悠,我还怕他们带坏了锦姐儿衍哥儿呢。”
宋怀远见她一直不肯答应,只好作罢。房中没人服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忽又想起一事,“墨姐儿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宋如墨只比宋如锦小五个月,也是明年及笄,按理也该定亲了。只是刘氏一向任她自生自灭,一直没有替她相看。
宋怀远见刘氏不答,心下便明白宋如墨还不曾许了人家。他也不恼刘氏苛待庶女,饮了口茶,道:“我倒有一个人选。”
宋如慧的婚事,就是宋怀远定下的,如今已经锁进了禁庭高墙。刘氏不禁冷笑,“又是哪个王公贵族?”
“倒不是什么显赫人家。是永平十二年的探花郎,姓吴名莱。家中虽清贫,学问倒是极好的。年岁不大,为人却很稳妥周全,朝中一众老臣都对他赞不绝口。”宋怀远的语气中不掩欣赏之意。
刘氏心头一惊,“那个吴莱,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是已经娶妻了,但他那个妻子上个月病故了。他倒是个用情甚深的,悲恸至极,说自己悼念亡妻,立志三年不再娶。正好墨姐儿也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成婚正好。”宋怀远说着,更觉得机缘凑巧,得意地抚了抚须,“你看,这不正是天赐的良缘。”
刘氏却知道这个吴莱不是什么好人。定远伯府——张氏的娘家把女儿嫁给了他,他却又打又骂,好好的世家贵女被她折腾得满身是伤。
病故?未必!怕是被吴莱活活磋磨死的。
她虽不盼着宋如墨过得欢畅遂意,但也不忍心看她嫁给这样一个人,想了想,道:“我看他不是良配……”
宋怀远以为她不满意吴莱的出身,出言打断她,“他学问好,皇上也器重他,已封他为翰林院学士,三年之后,兴许还能再进一步。三年后我也要重新入朝,彼此照应着就能顺当许多。墨姐儿是庶出,当人续弦也不算亏待她。”
刘氏知道,只要牵扯到宋怀远的仕途,便很难劝服他了。她眸光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次日中午,将近用午膳的时候,有人来禀报刘氏,“夫人,大姑太太和表公子表姑娘来了。”
刘氏奇道:“哪个大姑太太?”
“是元娘呀。”
刘氏终于想了起来。这个“大姑太太”是老夫人的独女,十几年前还同她是闺中玩伴。后来老夫人做主,把她嫁给了苏州府的织造。夫家姓贺兰。苏州府织造虽是五品官,但江南富庶,其中油水并不少,真论起来,比盛京城的二品大员还要舒坦。
苏州府离京千里,元娘每隔三五年才回来一趟。这一回是听闻老夫人去了,才带着一双儿女匆匆前来祭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