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上漂了一天,现天色欲晚,落日溶金半掩于江,群鸟在水影中一掠而过。暮色四合,远处舟火点点,一艘乌篷小船穿荷开萍悠悠划向尽头。
瘦长指节轻轻一挑,粗布帘帐开了一道口,内里明晃晃的烛火在眸中闪了一下。偏了偏头,右手接过灯,不慌不忙的微俯出帐将灯火系在船头。
船夫坐在前方,小船顺流而下,偶尔因风打扰拨拉两下船桨。
东方就这样静立了一会儿,骨骼线条在身侧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利落深刻。墨蓝色的衣袍上绣着暗金纹浪,他抬袖看了一眼,负手将纹绣处藏于身后。
眸光落在船夫身上——佝偻的背、酱黑的肤色、布满老茧的手、隐隐约约的水腥味。
有的时候,过的太舒适会让人觉得羞愧。
“老伯,船里有些松软食物,歇会儿吧。”他俯身微笑着。
船夫打量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进去了。
此时落日已全部没入江中,瑟瑟红影也收的了无痕迹。水声沉鸣,晚风默语,他目视着前方,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自接过秦双笑后,三人一边赶路一边掩人耳目,水路和6路混杂而行。今日要出城,行程度快了些,几乎没怎么歇过,一直在辗转。
秦双笑方才在船里就哈欠连天,东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撑不住睡倒在船板上了。
这程靠岸后可以先寻个落脚处好好蓄力歇息。东方看着远处的人家,江水迢迢,舟船随波逐流间,岸线望之可及。
他少年时期去过很多地方,也有很多次像这样一叶扁舟漂于江海。有时一眼望不到边,随着水流毫无目的的荡。有时看着渐行渐近的岸线,似乎是有了希望,可上了岸还是陌生一片。
在未知中,最不缺的就是期待与失望。他就这样在反复的期待与失望中慢慢平息了心里的风波,处变不惊。
再后来,他转变了看法。每一次船到岸离岸都是一种邂逅,告别不需要郑重,开始也不需要提前告知。
到了就走,走了就不要回头。
在那样漫长漂泊无际的日子里,他随行随抛。白染衣大概是他唯一抓住不放的人,只是久未出现,他也从未动身去寻。
就像一个虚妄念头一样,始终压在心里,无法付诸行动但怎么都消磨不平。
在他人眼中,东方沉静随和,一视同仁。很难想象他会对谁偏爱。但出现后又觉得如此自然,只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的如此迅捷。
有些东西是说不清的。就像东方少年时对白染衣的情感太过懵懂,只是因为她来的那么突然,又留下的那么深重所以让他记了很久很久。说不清楚到底是心动还是感动。
也许真正的心动是在后来。她带着一身的寂寥孤独站在自己身边。那一刻,东方才意识到她和自己有多相似。
相似到不需要开口就能明白所有。
他心疼她的变化也惊讶于她的固执。
她憎恶着利益至上的世界和没有任何情感的家庭,却始终认为错的是自己。
但错的根本不是她,她的反抗和厌恶恰恰保留住了她最初的样子。
那个真诚的、生动的样子。
东方庆幸于她的勇敢,敢于用孤独和生命的代价来扞卫自己的信仰。
她只是看起来变得冷漠,但她始终在悲悯众生。
穷尽一生在冰冷中寻找温度,在黑夜中追寻光明,遍体鳞伤依旧坚韧不拔。
或许这还不是他爱她的真正理由,但这是她值得被爱的理由。
她有一颗清醒强大而又善良的心。
而这,就是支撑他度过那漫漫无聊的萤火微光。
小船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东方确认徐正海的眼线不在周边后终于放松了些。
他收回目光,还未完全转过身就见白染衣站在低悬的灯火旁看着自己。
回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成了美好的现实站在自己眼前,东方愣了一瞬。顷刻间眨了下眼笑起来:“站了多久?怎么不出声。”
白染衣也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你的眼神怎么有些……复杂?”
“没什么。在想徐正海的下一步会往哪儿走。”他自然地掩盖过去。
“见招拆招罢了,反正不会太平。”
东方颔:“外面风大,怎么站着不说话?”
白染衣看着他,“之前没怎么仔细瞧过你的相貌,来看看。”
东方失笑:“瞧出些什么来了?”
“我看看。”说着,她抱起手臂十分专注的辨认起来。
她是真的没怎么瞧过东方的五官细节,她并没有这个习惯,平日里只看眼神和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