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仍将听筒贴在耳边,似乎还沉浸在电话中发怔,不一会儿,听筒里又传来了声音,呼呼的,咧咧作响,似乎是风。
“我在江浦大桥上。”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的,一个冷清的少年的声音,傲气又好听的首都腔调,“下面是江,你在哪儿呢?”
桥上间或飞驰而过一辆车,引擎声“呼”的一声又远及近,又变远,他逆风走着,似有些火了:“没死说句话,苏倾。”
“我……”她开了口,不知道该同这不认识的人怎么说,她一出声,对面马上安静下来,急促的呼吸的声音,暗示他在悬着心等。
“我在的。”她的睫毛颤着,“风这么大,回去吧。”
他“呵”地发出气声,像是对她说的不屑一顾,隔了一会儿,声音放轻而平静,像是被摆顺了捋平了:“衣服多穿点,外边儿冷。”
电话再度挂断了。
不一会儿有了第三个声音,没有了风,也没有了嘈杂。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低低念数字“一百四十四”,停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早上好。”
苏倾说:“早上……”
他径自继续:“今天下雨了。”
播报员一样平稳而寂寞的语气。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一次与前两次都不一样,电话那头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她静静地等着听,可是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再开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警告的“嘟——”,随后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晃了一下神,所有的手里抓着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那枚冰凉的圆环,细细的链子垂在她肩头。
晨曦的光透过高窗照进来,斜着投在刷得惨白的墙壁上,墙角结了两张蜘蛛网,挂着厚厚一层灰。
苏倾茫然睁开眼睛往外看,昨夜里陆宜人留下的那盏灯早就熄灭了,斜斜摆在地上。
外面有了许多的声音,雀鸟的叫,暴室里远远传来的日以夜继的哭喊和惨叫也如惊蛰,蠢蠢欲动冒了头。
她撩开裙角,小腿上让跳蚤咬了成片细细密密的红点,手摸着又痒又痛。
她摸了摸到胸前的圆环,有些不确定邪神降临到底是不是梦。
外面骚动起来,似乎有人进来,又有很多人簇拥和劝阻,最后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用钥匙串用力拍了拍铁笼似的牢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是对她的震慑和警告。
“苏氏快起来,王上来了!”
晨曦之光是清淡的鹅黄,燕成堇的绣靴,停在铁栏杆外面:“下去吧。”
苏倾慢吞吞地从草垛上起身,掸了掸衣裙,从容见礼。
燕成堇披了一件绣仙鹤的黑色大氅,一针一线都新得硬挺。大氅略有些大,显出他格外的阴鸷与瘦削。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苏倾看。昨日穿得那青色裙,裙角竹叶上面染了灰渍,她仍跪着,颈上四五个红点格外显眼。
这三年,吃的穿的,给她的都是头一份,他待她这般的好,处处为她想着,南国上下,谁能有这样的殊荣,她是怎么待他的?
“想不想知道你的大人怎么没来接你。”
苏倾垂眼不语。
燕成堇掀起眼皮:“怎么不说话了?”
苏倾道:“王上说笑了。大司空为人臣,当遵君令。”
燕成堇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谁是君,谁为臣。”他拍拍袖子,稀疏的光线落在他微凹的两颊上,病态的苍白。
“孤背后有整个内苑禁军,他们只会拱卫一个王上。孤不许他进宫,他就进不了宫。若是硬要闯进来,那就是谋反。”
“明宴他孬,不敢说出那个字,只得灰溜溜退出去。”
苏倾无声地笑笑。燕成堇那双微微女气的眼睛,马上捕捉到这个带着怜悯的表情,脸色沉下去:“你笑什么。”
苏倾说:“臣说大司空忠义,陛下从来只当反话听。”她静静道,“大司空若不是恪守纲常,早几年新朝未稳,陛下羽翼未丰,便该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