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三十二分,陶運昌封好所有的門窗,從二樓臥室拿出兩瓶貴价酒,陶建成賭博欠債捨不得買,若有人給他這便宜沒有不占的理兒。陶運昌將醫院開給自己的安眠藥包在紙內,碾壓成粉,依次倒入兩瓶酒中。那粉末一滑進瓶口,就消失散盡,像之前陶運昌下藥時一樣順滑。他坐在桌前盯著酒十來分鐘,期間反覆看表,甚至有微弱的,許願黃伯這時候闖進來的希望。但是黃伯始終沒來。陶運昌的家,在夜晚十點之前是不會有人來到的。陶運昌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拿著酒瓶下了樓。陶運昌把酒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隔壁王叔前段時間出差,回來給你帶的。陶建成湊近一看,喜笑顏開道,奶奶的老王,夠意思。他拔開瓶蓋就往嘴裡倒,陶運昌看著他滾動的喉結,冷靜中泛著一點噁心。陶建成喝一大口,拿起瓶身看看,疑惑道,這酒不會是假的吧,怎麼有點苦味。陶運昌在一旁的塑料凳上坐下,看著陶建成靜靜道,「爸,奶奶走了,你難過嗎。」陶運昌似乎抱著一線不存在的幻想,自言自語地又說,「奶奶還剩一些錢,你毒也別沾了,我們盤一點小生意,把日子重過起來。」陶建成聞言大笑道,「重過?嗎的,生你的表子也和我說過重過,她跟人跑的時候怎麼不說重過!」陶建成也不管真酒假酒就往嘴裡灌著說,「老東西死了你別想著她的錢,看清楚誰是老子,你不是從小就想離開鎮上?想的挺美,老子只要活著,你就得盡孝,懂不懂,啊?」
陶運昌看著酒水慢慢消失,點點頭說,「行,我知道了。」就起身回了二樓。陶運昌一板安眠藥都下進去,陶建成只一會兒便不再有動靜,一樓蒼白的燈下,變得一片死寂。
八點。陶運昌拿著膠帶封好二樓所有門窗,在熟睡或是昏迷的陶建成面前封好了一樓的窗孔。而後他走向了廚房。陶運昌的校徽在廚房的冷光下,反射出絲線的暗光。左胸口這個位置上別過各式各樣的徽章。三好學生的,優秀幹部的,甚至校慶活動主持的,各種各樣的別針尖鑽入校服纖維,他站在不同的聚光燈下,說經驗,說未來。他祝福過班級的未來,祝福過學校的未來,祝福過每一個陌生人的未來,卻唯獨沒有祝福過自己。陶建成存在一天,他就是一個永遠得不到祝福的人。而現在陶運昌決定親手解決這個問題。他想可能是失眠症讓他發瘋,甚至覺得這件事非常簡單,就好像輕鬆地處理一條魚,封喉一隻雞,一瞬間的,沒什麼痛苦,很快,很快就能結束。
八點零九分,陶運昌環顧密封的小家,平靜地扭開了煤氣灶爐,像他每次開火燒飯一樣。只不過這次火只燒了一會兒,陶運昌一口氣吹滅了明火。不要多久,煤氣那帶著生味的臭氣就瀰漫開來,像是惡魔扼住喉頭的無形雙手。陶運昌按滅家裡所有的燈,拎著黑塑膠袋打開大門。外面的雨幾乎都停了,像是慶賀他荒誕的完工。陶運昌關好門,拿出膠帶,把外層的縫隙也貼好。一切置辦穩妥,他就木然地坐在門口奶奶常坐的藤椅上,默默發呆。奶奶種的樟樹還不高,也沒有什麼香味,曾被鄰居嫌棄過占地。陶運昌看著這一片盆栽只覺得對不起它們,等陶建成死了,自己即使自大約也要判上十年,這些花再無人照看,只能等待衰敗。奶奶用盡心血的東西都得自生自滅,實在殘忍。陶運昌看著樟樹上滴落的水珠,一顆,兩顆,三顆。他只是靜靜地數,這樣時間似乎也變得沒那麼難熬。
八點四十七分。陶運昌看了看手錶,一氧化碳中毒時間過六分鐘就有死亡的可能,他的封閉做的幾乎完美,那麼現在的話。他抬頭望向天空,澄澈的黑天似被水洗,乾淨的沒有一絲雲霧。雖是黑夜,但也算放晴了。客廳里一點動靜也無,陶建成應該走的順利,就像他糊糊塗塗地來這世上,糊糊塗塗地結婚,糊糊塗塗地生孩子,糊糊塗塗地被殺害。如果陶建成現在下了地獄,那麼陶運昌其實也早在地獄之中。
陶運昌站立起,活動了幾下筋骨,他似乎隱約能聞到房裡飄散的臭氣。但這都已經無所謂了。大概再過半小時吧,等希望全然熄滅,他就會撥通鎮北警局的電話號碼,他不會通知程宇爸爸,他多少對不起他家,因為程宇父親讓他知曉,不是所有父親都像陶建成一樣混帳。
那陶建成有沒有好的時刻?可能是有的,只不過太久遠,久遠地要倒回陶運昌模糊的記憶段里。他們一家似乎曾去過鎮北公園,陶建成要給兒子買冷飲,媽媽不給,兩人還為此爭吵,但陶運昌並不想吃冷飲,他想開的是卡丁車,那種幼兒無法乘坐的酷炫小車。陶建成後來發現陶運昌的願望,把他舉得高高的說,以後爸爸不給別人修車了,有了自己的車就帶小運去兜風!
當然,母親離開後,陶建成再沒可能擁有自己的汽車,也沒可能帶陶運昌去兜風了。
陶運昌慢慢呼出一口氣,感嘆一切都要落幕,正想撥出自號碼時,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很小的一聲,「陶運昌。」
一瞬間,陶運昌幾乎像被電醒,只感覺那聲音是從人間傳來的,夜裡的自己簡直不配聽到。可那個聲音卻越來越近,模糊的身形也越發清晰。陶運昌幾乎僵死的身體突然戰慄起來,像是瀕死前見著走馬燈,夢幻又不可思議。
「樓長?」軟軟的聲音靠得更近,陶運昌顫抖到停不住,直至那人直直地站到了自己面前。陶運昌滿身的冷汗全部浸濕了脊背,在短短的幾十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