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死者中毒致晕,然后被拉来这里割颈。”大宝说,“我刚才现场抽了一管子心血,小羽毛已经送去进行毒物化验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从理论上说,也是有的。”我说,“这个案子,从现场情况和尸表情况上看,那真的是疑点重重,只有通过解剖来一一释疑了。”
“相应物证提取了吗?”董局长说道。
“现场没有什么好提的。”韩法医报告道,“除了凶器和现场多点提取血迹进行检验,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物证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凶手反侦查能力强,只能说现场的载体真的很差,或者,这案子本身就没有凶手。”
“不管你怎么怀疑是自杀,这种案子都要当作命案来办理。”董局长一脸严肃道,“目前,通过外围调查,已经有些眉目了,或者说,已经有嫌疑人了。但是,我先不告诉你们,不干扰你们的判断。”
董剑局长在刑侦方面真的是极具天赋的,他主张的技术、侦查之间只互通必要的信息,而不去充分沟通的理念是非常有必要的。我曾经办过的一起案件,明明不是枪杀,但因为出勘现场的法医一句无心之言,被侦查员传了出去,很多群众被误导了,都认为是枪杀,甚至都觉得案发的晚上睡着以后听见枪响了。这些调查材料被反馈回来,又误导了法医,觉得肯定是枪杀。险些因为互相误导,而把案件办错了方向。技术部门和侦查部门只互通确凿的信息,对于一些推理性的、经验性的猜测,则进行保留,这样有利于不误导别人先入为主,有利于每一个警种都独立思考。这样办出来的案子,才能更加客观、准确。
这一起案件,确实是疑点重重,韩法医和顾法医的观点都是有理有据的,却又自相矛盾。还有就是看过尸体以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这让我们更加急切地想去解剖尸体,找到真相。
尸体的尸僵已经形成,但还不是最硬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把尸体的衣物脱了下来。这一脱衣物不要紧,我立即找到了之前想过的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我把死者的衣物整理好,交给林涛说:“你和子砚去给衣服拍照,然后对衣服上的痕迹进行检验。”
看着林涛和程子砚拿着衣服去了隔壁的物证室,我用双手支撑着解剖台,看着尸体说道:“不对啊,尸斑不对啊。”
尸斑的产生原理,是血管中的血红细胞因为机体死亡后血管通透性增强而漏出了血管,沉降在尸体低下未受压处的软组织里。可是,如果死者的死因是急性大失血,因为体内血液的匮乏,就会导致尸斑浅淡。在现场的时候,死者的尸斑处于沉降期,也就是尸斑形成的初期,所以并不是十分明显,大家也都没有在意。可是如果在现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死者的尸斑并不是淡红色的,而是淡紫色的,这说明体内还是有大量的血液的。
现在尸体搬运到了解剖室里,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尸斑表现得更加明显了。很显然,这么浓重的尸斑,加之其暗紫红的颜色,和他急性大失血的死因,是完全不相符的。
“这么重的尸斑,他不是急性大失血死亡的?”大宝奇怪道。
我甩了甩脑袋,不去想现场大量喷溅状血迹形成的原因,而是仔细去看死者颈部大创口内的形态。我心里想着,如果只是割断了气管,而没有割断大血管,那么气管因为有弹性,就会回缩,回缩后的气管一端会闭合起来,那么机体也就无法获取氧气了。这样的情况下,死者是有可能窒息死亡的。
可是,通过对颈部大创口的检查,这种想法也破灭了。因为死者的颈部创口创角处没有皮瓣,说明割颈的动作只有一刀。而这一刀,直接把死者的颈前区肌肉全部割断,动脉、静脉全部割断,食管和气管也全部割断了。
窒息的发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如果血管和气管同时割断,那么在窒息发生之前,死者也会因为急性大失血而立即死亡了。
一大堆问题涌进了我的脑袋,让我一时不知所措。而且,解剖还没有进行,陈诗羽就传来了消息。市局理化实验室经过对现场提取的死者血液进行毒化检验,确定死者体内没有任何常规毒物。他不是被毒死的,也不可能被毒晕。
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了。
现场有大量喷溅血迹,但死者似乎不是失血死亡;
现场喷溅血迹中没有空白区,但死者肯定不是自己走进去的;
凶器是死者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但他颈部的创口似乎没有生活反应;
现场的血迹喷溅方向不太对,而且死者的衣服前襟没有血染……
这一大堆矛盾点都困扰着我,一时找不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我耐着性子,决定先易后难。把尸体除颈部外的其他部位,按照常规术式进行解剖后,最后再来研究这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颈部损伤。
我们剃除了死者的头发,切开了头皮,发现死者的枕部有几处小的圆形的头皮下出血。出血痕迹应该比较新鲜,可程度是很轻微的。颅骨没有损伤,颅内也没有出血,更不用说脑组织了。显然死者并不是死于颅脑损伤,虽然枕部有一些小的皮下出血,但只能说明他在生前有枕部受力的过程。取下脑组织后,我们发现死者的颞骨岩部是有明显出血的,这是一个窒息征象。
打开胸腹部,我们发现了异样。死者的胸前肋间肌有多处出血,其胸部的皮肤表面倒是看不出明显的皮下出血迹象。我按了按死者的胸廓,能感受到明显的骨擦音。
“死者的肋骨骨折。”我一边做着判断,一边麻利地取下死者的胸骨,从胸腔内部观察其肋骨骨折的形态。
“左侧4至6肋骨骨折,右侧3至5肋骨骨折。”我说,“双侧肋骨都骨折了,但是没有明显的错位。”
“这么多肋骨骨折,会不会导致胸腔塌陷,或者血气胸?”大宝问道。
“骨折都是不完全性骨折,断端没有错位,胸腔没有塌陷的迹象,也没有血气胸的迹象。”我说,“这几根肋骨骨折也就是定个轻伤,重伤都不够,不能作为致死原因。”
“可是,胸部皮肤没有损伤啊。”大宝奇怪道。
“所以,这应该是挤压伤。”我说,“很多人进行CPR的时候,会造成双侧肋骨骨折。你说,这个,会不会是有人抢救啊?”
“不管有没有人抢救,这死因还没找到呢。”大宝说道。
我们对死者肋骨骨折的情况进行了拍照固定,继续进行着解剖工作。死者的内脏器官都是完好无损的,胸腔内有一些积血,但是并没有特别多。多数内脏器官的浆膜层都可以看到出血点,肝脏、脾脏瘀血的迹象很明显。这些都是窒息征象。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观察死者的口唇和指甲,这些部位此时已经开始呈现出一些淡淡的青紫色了。这也是,窒息征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