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曹倾然跪坐在蒲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桃木佛珠,她的眼神微微失焦,不知在想什么,直至某一刻,青嬷嬷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这才让她蓦地回神,攥紧了手中的佛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娘娘,曹大人来了。”
青嬷嬷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曹倾然,“曹大人怕是又要叨咕您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身体为重。”
曹倾然垂下眼睫,没说话,只是轻呵了一声,似是在嘲弄什么。
来到正殿,一身禁军统领服饰的曹令德已经坐在了座位上,正反复掀阖着手中的茶杯盖,他头上已然有了不少白,然那股霸道威严的气势却仍然令人不敢小觑。
当年从龙之行,还是少年的曹令德乃是军中先锋,与其父的开国军功大多都是他赚来的,如此可见他杀人无数,气势与地位自然也不是寻常小儿所能比之的。
曹倾然走至他面前停下,垂眉道,“父亲。”
“哼。”曹令德冷哼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随即猛地站起来,抡起手臂便是往曹倾然脸上扇去!
曹倾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啪——!”
曹倾然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眼底的神色愈晦涩。
“大人!您这是作甚!”一旁的青嬷嬷焦急喊道,连忙扶住曹倾然,万分心疼道,“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滚!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下贱的奴婢说话!”曹令德抬脚便是踹上青嬷嬷的肚子,将她直接踹倒在地!
“父亲!”见曹令德还想打青嬷嬷,曹倾然闪身挡在了中间,拦住了他的动作,“何苦为难一个下人,有什么火,撒到女儿身上便是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曹令德再度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彻底将她的脸打偏后,随掏出一块手帕将刚刚扇她脸颊的手掌心擦干净,厌恶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争宠争宠学不会,儿子儿子也教不好!让你递个消息你都能递错,连一个蠢货都斗不过,竟然让曹家一下子损失了那么多人!”
曹倾然捂住脸,垂着视线望着地面,自嘲一声,“女儿确实没有能力。”
就算对太子那般苛刻教导,她也永远教不出比谢承泽还优秀的孩子,他一回来,所有人便都黯然失色,只能成为他的陪衬,就算是太子也难掩他耀眼的光芒。
可这也能怪她吗?
她已经够努力了啊!
她甚至努力到用邪术换掉了谢承泽的魂魄,明明知道真相却眼睁睁地看着花宁一点点疯魔,她已经把这两个人的存在都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她还能怎么样?
还想要她怎样?!
让她直接把谢承泽杀了以绝后患吗!
且不说瑾瑜会如何疯魔,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曾经有多讨喜啊!讨喜到她又喜欢又嫉妒,讨喜到她燃起魂香后,日日夜夜都在梦到他哭着问母后为何要让他成为孤魂野鬼!
这些肮脏之事,全都是她做的!
他们曹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雍容华贵的女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突然低低笑起来,“给您递了信,说二殿下盯上了侍卫马军司,父亲只知清理禁军的污垢,却不知一同清理其他地方……看来,父亲也老了,不中用了。”
曹倾然缓缓偏回头,一双黑眸冷冰冰地盯着曹令德,“难道非要女儿把消息嚼碎了喂给您,说二皇子盯上的是整个曹家,您才知道应该把曹家上上下下都清理一遍?”
“放肆,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见曹倾然变脸,曹令德顿时大怒,抬头又要去打她。
却不料,曹倾然猛地上前一步,右手死死钳住了曹令德的手腕,力气竟是出奇的大,“父亲确实年迈了,连力气都不如女子了,看来这禁军统领的位置马上也要坐不稳了,不如趁早让给兄长吧。”
“啊,女儿忘了。”曹倾然扑哧一笑,嘲弄地看着曹令德,唇间的笑意讥讽无比,“兄长更是个无能的废物,否则父亲为何只能指望我和太子在朝中得势呢?对吧,父亲?”
“你、你!”曹令德看着面前骤然陌生的女儿,心下有些惊骇,他这个女儿一向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这些年没少在朝中为他排除异己,此刻怎么会——
“你是谁?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曹令德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曹倾然。
“父亲,您在说什么胡话呢?”曹倾然狠狠甩开他的手,随即拿起桌上那杯滚烫的热茶倒在了手掌心上搓洗,似是在清洗刚刚碰到的污秽,她笑容淡淡道,“本宫自然是您的女儿,不然还能是谁?”
“与其在这里对本宫无用的火,不如趁早想想春闱的武试该怎么办。据本宫所知,今年的武试会有不少二皇子的人参加,若这禁军之中掺上了二皇子的人,将来这禁军的兵权会落在谁手上,也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曹倾然俯视着这个被岁月侵蚀的老人,轻嗤道,“您确实老了,也早该下位了。”
“你!”被如此嘲讽,曹令德气得火冒三丈,“曹家可是你的后盾!若是我下台了,你以为你和太子就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所以啊,父亲你还是回去多想想,怎么让曹家坐稳这个位置吧。”曹倾然轻轻松手,茶杯便掉落了在地上,碎成了几瓣,曾经这个茶杯在她面前摔碎过很多次,但她却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掌控、震慑的滋味,果然绝妙无比。
她缓缓朝着正殿主位走去,随即转身落座,沉沉地坐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双手放在那冰冷的把手上,她目光冷冷地蔑视着下面这位禁锢了她一生的父亲,头一次觉,原来这个人也不过如此。
除了空有一身武艺,论权谋,他不及她半分,反倒拙笨得像是婴幼儿。
何其可笑,她竟是被这样一个武夫,囚困了半生,不得自由。
也罢。
这曹家,也该为她变一次天了。
“青嬷嬷。”曹倾然淡然开口,看着曹令德狼狈离开的身影,她冷冷道,“去告诉曹阙,曹家,该换主子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娘娘,您终于想通了!”
闻言,青嬷嬷双眼露喜,眼中刹那间便是饱含热泪与欣慰。
谁又知道,这皇宫之中最擅权谋之人,并非什么建帝和沈渊,而是她的娘娘——曹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