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不说这个。”
沈易:“那可是你儿子!”
顾昀:“还用你废话吗!”
沈易一脸惊骇,顾昀烦躁地别开眼。
不见这老妈子的时候怪想念的,一见他就觉得好烦,顾昀干脆一夹马腹,从沈易身边飞奔而出,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白玉的小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除了不用奏乐自己会响的东西,什么乐器到顾昀手里也发不出好音来,被钢板夹成半个钢甲人的顾昀气息不足,声音有点抖,按孔也按得信马由缰,调子绕着大梁全境跑了一圈,本来有点逗。
可此时,那笛声被卷在风里,裹了一身西出阳关的叹息,居然歪打正着地带上了说不出的苍凉,让人听完一点也笑不出了。
顾昀的腰背被陈氏钢板夹得笔直,像一根永远也不会倒的梁柱,背后背着两把各有残疾的割风刃……没有一把是他自己的。
随军的陈轻絮听着背后由远及近的笛声,忽然心有所感,低声道:“凭君莫话封侯事……”
“凭君莫话封侯事,”顾昀从她身边飞掠而过,驴唇不对马嘴地打岔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哈哈哈。”
陈轻絮:“……”
被这么一接话,她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后半句是什么了!
顾昀行军如风,反正身边带着个圣手陈姑娘,一点也不怕把身上的钢板颠散了,离京后一路北上,刚离开直隶境内,已经连着遭遇了两波流民侵袭,都不成气候,一击即退,一触即走,像几条探头探脑的野狗。
“刚离开京城没多远就盯上我们了。”沈易对顾昀道,“我跟他们交过手,狡猾,地头也熟,发现打不过立刻就跑,过不了多久又跟上,讨厌得很,当时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正听说京城被围困的消息,急行军中实在被他们弄得很恼火。”
顾昀“唔”了一声,将手中的千里眼递给沈易:“狗头军师的恐怕还读过几天书。”
沈易:“怎么?”
顾昀:“听说过佯装撤退的时候要‘辙乱旗靡’才能引得对方上当追来,可惜小兵没能领会精神,那旗杆是他们自己砍的,我刚才看见了。”
沈易:“……”
顾昀皱眉道:“这些人造反是图什么,知道吗?日子过不下去了?”
“哪里,”沈易冷笑道,“你把刁民想得也太好了,就算地里没事做,良民大多会找些小买卖,或是学一门手艺,总不至于活不下去,这群流窜在中原蜀中两地的流民本就是一些闲汉混混,被有心人组织起来,除了骚扰蔡将军,就是专门做那打家劫舍的买卖,蔡将军那边一追他们就跑,稍微平静点了还会回来。我听说他们除了打家劫舍,还有条规矩,倘若谁家出了成年男人跟着他们造反,这家就不必再受这帮贼人侵袭,妻女姊妹也能得以保存,不必时时担心被抢走。”
“……”顾昀道,“慢着,你这说法我听着耳熟,这不跟大梁徭役制度一样吗?军户不缴税。”
沈易忍无可忍道:“大帅,你到底是哪边的?”
“好好,稍安勿躁,”顾昀道,“这么一来当土匪的不是越来越多么?不但‘免税’,有个队伍跟着,还好歹能躲避战乱,头头是谁?”
“听人说是个看着挺吓人的老土匪,干这一行好多年了,一身刀疤,脸还被火烧过,自称是一条‘火龙’。”沈易叹了口气:“那你看怎么办,我们快马加鞭辛苦两天绕过这波暴民,直接去蔡玢西北援军驻地吗?”
顾昀背着手在原地溜达了片刻:“内忧外患交加,料理一点是一点,前有虎狼,后面不能有后顾之忧,拟一封折子,上报军机处,说我们要在此停留三五日。”
京城之围解困后,李丰便当机立断裁撤了尸位素餐的左右二相,之后又为了方便调度,效仿前朝官制,设立了“军机处”统领六部,启用了一批患难中见真章的文臣。
军机处里常年半夜三更也灯火通明,江充推门进去的时候已是三更,汽灯如昼,雁亲王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根笔。
江充本不想惊动他,亲自接过内侍怀里抱着的折子,挥退下人,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不过他毕竟是个文官,不怎么会隐藏声息,长庚还是被惊动了。只见平日里八面玲珑的雁亲王睁眼的一瞬间,眼底竟有红痕闪过,好像一抹杀气腾腾的凶光,蓦地涌向面前的人。
江充反应未及,后脊梁骨上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仿佛被猛兽的杀气锁住的兔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长袖刮倒了长庚的笔架,笔架顿时应声而塌。
长庚这才清醒,瞬间就风卷残云地将方才的杀机收拢回去,站起来道:“不碍事,我来收拾。”
江充心惊胆战地看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累糊涂看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方才是被梦魇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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