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真心话,但在桓羿听来,却是一句毫不走心的借口。
因为甄凉过分年轻,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官,宫中还是头一例,所以成总管之前打听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出自乡绅之家,父母早逝,族人也不可靠,原本已经定了亲,谁料出门之前未婚夫突然病故,成了望门寡。因怕被随便许出去,便立誓守节不嫁。正好兴宁县有一位□□时在宫中做女官,后来恩放回家的白氏,听说宫中正要遴选女官,就荐了她来。
桓羿像她哪门子的家人?
只是这种事不好深究,何况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他只当没听见,转开了话题,“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快到中秋节了,所以预备做月饼。”甄凉道。
桓羿听得这个回答,垂下了眼,心内有些意兴阑珊。甄凉却只做不见,细细交代了预备要做几种馅料,又要如何烤制,是什么滋味……成总管跟在桓羿身后,见他脸色越来越冷,心下担忧,偏又不敢上前打断,急得团团转。
好在桓羿没说什么,听甄凉说完,点点头让她继续,便转身走了。
甄凉直到此时,才终于敢把放肆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看着他缓步而行的样子,泪意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欢喜的泪,是释然的泪。她回来了,一切终究是来得及的。
甄凉的月饼烤了一整个下午,到酉时才终于全部弄完。
月饼按照味道分装在不同的小篮子里,尽数被送到了桓羿这里。成总管知道因为甄凉提起中秋将至的缘故,主子又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先帝和宸妃,情绪正不好,哪里见得这个,便没往他跟前送,只放在了外面的花厅里。
倒是桓羿自己,晚饭呈上来时,见内中没有,便问,“不是说做了月饼?”
送饭的是小喜子,他心里没有那许多思量,便立刻脆生应道,“想是忘了放,小的这就去拿!”说着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不一时就捧着一只碟子回来了,上面放着五只个头小巧、造型精美的月饼,放在桓羿面前。
见桓羿没有吩咐,便低头退了下去。
桓羿用完了饭,才将视线落在那一碟月饼上。
三年前,桓羿才十五岁。在宫廷中长大的孩子,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懂得许多事了。但桓羿仗着有父皇和母妃爱护照料,因此养成了一副骄奢傲慢、不知世事的性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一日母妃还拉着他,询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王妃,第二日父皇就在宫中突发卒中晕倒,不到几日就驾崩了。
对桓羿而言,失去爱护自己的父亲已然是天塌了。更想不到的是,先帝停灵次日,生母宸妃就趁夜在先帝灵前饮了鸩酒,以身相殉。
人人都夸宸妃有情有义,不枉先帝如此爱重盛宠。可是对于先失去了父亲,又跟着失去了母亲的桓羿而言,却不啻于是天崩地裂。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如今也想不起是怎么过来的,若不是成总管小心呵护,说不得就追随父皇母后而去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身在凤京的祖陵了。
听说是皇兄登基之后,见自己镇日浑浑噩噩,怕留在京中睹物思人、更加难过,便以守孝的名义,将他送去了凤京。
其实那时,桓羿最需要的是家人的呵护与关爱。他从前与诸兄弟的关系都十分和睦,如今却被远远打发走,心知不止是关切自己这么简单。可是桓羿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去分析这些事了。当时的他,虽然活着,却与行尸走肉无异。
这三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出孝,回京,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可又都像是隔着一层,他不关心,也不在意,安分地住进偏僻的和光殿,继续浑浑噩噩地度日。
可是这个甄凉……
桓羿经历了这些事,倒像是开了窍。他知道,甄凉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她似乎在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故意激起自己求生的欲望……她施展种种手段,将他拉回了人间。
他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没有完全凉下去。
原来心底的灰烬里还埋着烧红的火炭,滚烫发热。
可是……这人间,这苍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人间,活下去又有什么趣味呢?
中秋佳节,别人都是阖家团圆,他却是清冷一人,还要一遍又一遍地被提醒自己的悲惨:能庇护自己的父亲去世,而一向温柔的母亲却丝毫不顾念她未成年的儿子,殉情而死。
桓羿抓住放在顶上那枚月饼,攥进手心里,想到愤怒处,手掌用力,便将这刚刚烤出来,还十分酥脆的小饼给捏碎了。
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碎屑残渣丢回盘子里,然而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却忽然一凝。
一片残渣之间,露出了一张叠成方形的小纸片。
桓羿心头一跳,在那一瞬间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月饼是甄凉亲手烤的,纸片恐怕也是她放进去的。用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这是要传递隐秘的消息?
想到白日见面时甄凉的表现,桓羿忍不住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