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青却没有说话,6云停也不急,摩挲着的他的耳根脖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江于青闷闷道:“我以为家中不会有人再惦记我,没想到,二哥记得我,小安也记得我。”
6云停随口道:“嗯。”
江于青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说:“小安这个傻孩子,竟想着攒钱,要将我赎买回去。”
“……嗯?”6云停眉心跳了跳,若非要安慰江于青,只怕要亲自奔下床榻,将那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小子丢出去了。
江于青说:“小安还那么小,要攒下一两银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再说起这话,江于青不可遏制地心绪翻涌,有些难过,又有几分无奈,喃喃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是怨着他们的。”
“怨着我爹娘,怨着大哥,二哥……”江于青说,“还有小安。”
那时太过绝望茫然,想起江家村,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阴翳,变得面目可憎,不可原谅。
6云停低下眼,看着江于青眉宇间的痛色,二人相识三年了,他还从未见江于青如此难过过。江于青这人心大,性子也坚韧,就算是当初初入学堂时,受同窗排挤,课业也远不及同窗,都不曾有过一丝气馁伤心,每日都笑嘻嘻的,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6云停不期然地想起他头一回见江于青时的样子,那时……或许是江于青正当痛苦之时吧,心中彷徨难过,又怕,还要受他的冷眼嘲弄,一念及此,6云停心中生出几分疼惜和懊悔,忍不住抬手摩挲着江于青的脑袋,低声道:“刚来6家时,你是不是很害怕?”
江于青一怔,想了想,道:“有些吧。”
那就不只是有些了……6云停想,不过好在来得及,他们还有足够长的岁月,能够让他对江于青好。
6云停道:“你可知若是我被爹娘卖了,我会如何?”
江于青不解地看着6云停,6云停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道:“没有机会回去就罢了,若是教我得势,我定要回去,让他们悔得哭天喊地,管他什么爹娘不爹娘,孝道不孝道。”
“你可知三年前,我若死了,你会得个什么下场?”
6云停道:“你冲喜无用,我爹娘再心善,丧子之痛之下,难保不会迁怒于你,就算不会要你的命,6家也再容你不下。你会被卖出去,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恶主不需恶主,随意哪户人家,你看那朱门绮户,哪处不是鲜血染就?”他语气冷静,像在诉说再为稀松平常之事,道,“签了卖身契的,命贱如草芥,即便是被主家打死了,那也只能认命,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做孤魂野鬼。”
“你爹娘卖了你得了五十两,你的这些被留下的兄弟姊妹,再是良善,也是受益的,”6云停冷酷道。
江于青呆了呆,看着6云停,6云停语气又是一缓,道:“江于青,你记着,你不亏欠江家任人。你可以怨恨,也可以原谅,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自苦,也无需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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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停一番开解,着实让江于青心情纾解不少,他一宿未睡,又劳心劳神的,闻着屋中清淡的安神香,抱着6云停,心中安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半日。
再醒时,江于青一身颓丧气去了个七八成,又精神抖擞起来。江于青好就好在心大,难过的情绪留不久,顶能自我开解,更遑论身边还有个6云停。
少爷说的对,二哥也好,小安也罢,他并不欠他们。
小安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心中很感动,当年被家人舍弃而留下的阴霾都淡了不少有人还惦记着他,他并不曾被所有人抛弃,但他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有愧于小安。江于青心中不再抗拒江家村的往事,假以时日,他便能慢慢释怀此事。这世上缘深缘浅说不清,有人缘分深,合该走在一处,有人便只有浅浅一道,稍不留神就随风而逝。
他们这段亲缘或许也是如此。
江于青在江于行和江于安面前也坦然了许多。
江于安不知和江于行说了什么,兄弟几人再相见时,他二人眼睛都是红的,江于安却不再说着要将他赎回去,这让江于青松了口气。
江于安赤子心性,若有选择,江于青并不愿意伤他心。
后来江于行对江于青说,他已经把话和江于安说清楚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不会教他难做。江于青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哥,说实话,他和江于行并不亲厚。江于行性子野,脑子也聪明,不耐地里的活计,终日就和村中的一些年岁相仿的少年进山下河,时常惹得他爹娘抄起棍子逮着他揍。
江于行虽顽劣,却更得他爹娘喜欢。
相较之下,只会闷头干活,沉默怯懦的江于青,就很不招人喜欢了。
江于行和江于青虽是兄弟,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可性子不相投,感情也淡薄。可再淡薄,那也是亲兄弟,江于行自诩为兄长,那时业已懂事,哪里能看着弟弟就这么被卖了?
江于行也曾抗议过,可也仅止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