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已经过了,我脸朝墙侧躺着,浑身的劲力已经被抽干,但是却怎么睡不着。
嫣然很嫣然地从我身后抱着我,像是抱着她最心爱的棉花枕头,还用手臂在我的臂上悠闲地画着圈圈,但我怎么感觉她画的都不是圈圈,而像是一个个变形的猪头。
夫君,我知道,你心里有一股气,但是你得明白,我们这是为你好。
周丞相是什么人?三朝元老,捏死一个侍郎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在他眼里,你跟一只新来的蚂蚁就没什么区别!你想想看,人家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了,门生故吏遍天下,人脉已经建得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你一个新进进士,要么依附于他,要么下去锻炼,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下去锻炼是遂了你的意了,但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爬到金銮殿?用一辈子么?
我爹受那老匹夫压迫,没个着墨之人给他撑门面,这么多年来在文官里面很受压制,殿试上看你是个人才,正巧我又到了婚配的年龄,所以他才把我许配给你,这样一举三得,既保住了你青云之路,他又在文官体系有了一个支撑,我也有了归宿,自然是一个上上之策,你得明白他的苦心!
……
嫣然并不是第一次说这话,我自然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所以后面的话我从左耳朵进,从右耳朵出,在脑子里面录下的是个空白。
我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但是我一
个青年才俊就这么被养在深闺,难道就不怕折了锐气,将来连个门梁都扛不起?
说起才俊,文雄他娘的池子里面养了一池乌龟,都叫才俊,据他说他的这个榜眼就是他娘如此安慰之下刺激出来的。
你的舌头都生茧啦,我嘟囔道。恰一只蚊子不知什么时候钻进青纱帐来,我一把将它拍在我的脸上,然后扭住它的胳膊腿儿,在昏黄的烛光里细细地一点点揪掉,同时慢慢道,既然想要做官,自然得明白官场,古今圣贤书难道我是白读的?
那可也得我愿意啊。
我说。
她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坐起来,爬到我的肩上,将我的脸掰到她的面前,苦口婆心道,一个妖精,难道你愿意跟她在一起?先不说你们在一起是一件有背天伦的事情,你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跟她在一起么,照顾着她,安慰着她?你能么?她能长长久久无怨无悔放下一切跟你在一起,照顾着你,安慰着你,她能么?百年之后,你成了一堆枯骨,她却还是鲜花一朵,你让她怎么过后面看不见头的日子?你喜欢她,他也喜欢你,但是青灯伴枯骨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人妖在一起,有几个是有好结果的?我知道,你赶考之前的用度什么的都是她给你的,但是你也救了她,把她从青楼带出来,还替他治好了伤,你们之间恩怨已经扯平了,所以这一段孽缘就已经
了了,她应该为你考虑,也应该为自己考虑,离开你!
可我并不想结束这段缘分。
我辩道。
而且,我们之间的这一段缘分,怎么会是孽缘?难道我跟你嫣然之间的关系才是良缘?什么是良缘?难道红纱帐里下夜夜笙歌才是良缘?难道金銮殿上,对霸道强权俯首称臣才是良缘?难道为了自己吃饱,将万千流民推到火坑里才是良缘?难道日日听你良言,事事将你写的那些稿子背好在人前不加思考重复来就是良缘?
我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畜生,不需要你赵嫣然跟宠物一样豢养在自己的怀里!
我在吼叫,半个院子估计都能听得到。
不过没关系,下人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没有人会进来送茶水,也没有人会在窗外问夫人你还好么。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要问大抵只会问老爷你还醒着么。
便在这时偏有个不长眼的在外面窗边问,老爷,小心火烛!
我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声“滚!”
嫣然半靠在床边,将散乱的黑发理了理,用丝带扎起来。我的发泄于她来说就是个屁,不同的只是有时候声音大点,有时候声音小点。就像此刻我声音大了点,她就离远一点,等我将力气泄完。
我力气用尽,脚下一软,将自己从床上带着半床青纱扔到了地上,她也只是略显惊讶地伸了伸手,假意扶了扶。
我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将先前那没喝完的
茶水倒进了嘴里,小小压了压火气,然后在春凳上坐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找这么一个合适的人撞进你们织的这张网里面?
我问。
嫣然没回答,而是也下了床,找了件外衣走到我身边,给我披上,然后拉住我的手,柔声道,不是你撞进来的,而是我们选中了你!
选?我冷笑。原来是这样。我连主动撞一下的权利都没有。
她这句话很是到位,七代武官,霸气!
可惜到她这一代,他爹就她一个女儿,这霸气大约要失传了。我想。
告诉我,天姚被你藏在哪里?
我终是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嫣然罕见地没有暴跳如雷,而是轻轻抚着我的脸拉到她面前,问,三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么?就算我刚才说了那番话没有进到你的心里,你还是要见她么?
我捏了拳头,差点没控制住一拳头砸在她的脸上。
我反问,你这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跟乌鸦叫似的,我若不想见她,怎么会一遍遍地问?你当我是白痴还是当你自己是聋子?
偏这时候圆桌上的烛台燃尽,只有书桌上的烛台亮着,灯光一暗,她的脸上猛然一黑,还真的像是乌鸦。我忍不住笑起来。
她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起身,走到博古架旁,拿起一个方形桃木雕成的精致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只看上去像是瓶子的玩意,放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要见她么?打开。
我
如同被五雷轰顶。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惊叫,然后乘其不备神奇地一把捏住了她的头发。这速度我从来没有什么成果。
她却没有挣扎,侧着脸指指瓶子,继续说,打开呀,你不是想见她么?她就在瓶子里面。这瓶子叫做羊脂玉净瓶,是阳明山甄道人的至宝,我已经把封印打开了,你只要摇一摇瓶子它就会打开的,而她就会从瓶子里面飘出来与你相见。打开吧。
说罢,不见她怎么动作,手在头上摸了摸,我抓住的那些发丝就断了。我的手也就不能再控制她的头了。她有武功,不顾及头发的时候我自然对她零伤害。
而我手足无措。任凭那些发丝从我指尖飘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