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轿子内,徐氏颇为满意地点头。女儿看似跳脱,好在心思还算通透。虽然平常行事稍显沉不住气,但那也是未经历练,日后见识多了自然会稳妥。
“娇娇想得没错。”
罗炜彤诧异:“那又是为何?”
徐氏拉起女儿手,长长叹息后缓缓开口:“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自是没错,可古人还有一言,重症需下猛药。咱们居惠州时,娇娇也曾见夏日酷暑时节,厨娘将腐肉一一剜除。当日你还好奇问过,为何不放在那,等用时再一并切下。”
放下轿帘,罗炜彤稍作迟疑:“娘亲是说,伯府就像那块腐肉,从根子上已是药石无灵。若是当断不断,甚至连爹爹都会被拖累。”
徐氏点头,入京前她还对伯府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希冀他们能看在如今夫君出息的份上,自觉维持面子上的平静。可码头之事却让她看得明明白白,伯府众人还沉浸于仅剩空架子的荣耀中。
一边苛待夫君,一边还想让夫君为他们当牛做马,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遥想此刻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子,看看身旁可爱的女儿,再遥想伯府内大半生受尽苛待的太婆母,徐氏那颗让夫君与伯府决裂的心不能再坚定。
朱雀大街文襄伯府内张灯结彩,正院前的空地上搭起戏台,锣鼓声中武生粉墨登场,一套俊俏的武戏登场后,扯起嗓子唱响《长坂坡》。
正对戏台的中央位置,伯府太夫人常氏满是褶子的老脸此刻却是满面红光。今日正主,满月的伯府九小姐严严实实裹在襁褓里,由三夫人抱着,坐于太夫人右侧。
“娘快看,咱们小九笑得多欢实,定是知道曾祖母此刻欢喜,也跟着高兴。”
太夫人身边最是得意的常妈妈也是凑上来:“老奴看着九小姐这一个月来长开些,眉眼间竟是跟太夫人越来越像。”
常太夫人目光终于从武生花哨的功夫上挪下来,听着三夫人和常妈妈捧哏逗趣,一会功夫便觉得曾孙女与自己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当即金口一开:九小姐养在她房里。
戏文戛然而止,左侧的伯夫人与嫡长媳几乎掩盖不住错愕。尤其是现任伯夫人秦氏,她嫁进伯府多年只育有两子,伯爷其余庶出子女不算,这俩儿子可是她心头肉。无奈婆婆蛮横,硬是将娘家侄孙女塞给幼子。有儿媳夹在中间吹枕头风,成亲这些年她一步步与幼子离心离德。
前阵淮河水灾,小常氏之父因治水有功擢升工部侍郎,并借此事入了圣人眼。消息传来她却是身娇肉贵起来,借着有孕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待孩子落地,太夫人那边也宝贝成金疙瘩,这会又提出亲自教养,阖府这么多小姐,太夫人就从没教养过别人,小常氏这是要登天?
世子夫人小秦氏给婆婆奉杯热茶,轻声细语地劝道:“娘,只要祖母与您高兴,大爷和媳妇就高兴。”
常太夫人耳尖听到这话,扭头夸赞长孙媳妇,顺带敲打儿媳。秦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明知长子媳妇是自己相中的娘家侄女,也明知婆婆有意离间,却还是忍不住心绪翻涌。
小秦氏福身谢过,话锋一转:“也不知府中派出去的人,这会有没有安置好二弟一家。”
常太夫人面露不屑:“他算什么贵客,回趟家门子用得着长辈高接远送?不过是个莽夫,离封爵还远着。”
嘀咕完她站起来,戳戳龙头拐杖,目光满是厉色地看着背后一众女眷:“身为伯府之人,待日后飞黄腾达,也自当为伯府出一份力。人生在世谁没个三灾八难,到时有伯府支持,自立于不败之地。”
正当众人正要做出一番深受教化洗礼之态时,门房匆忙跑来:“太夫人,二爷回来了,老奴这便去回禀老爷。”
“哪个二爷?”
门房好悬停住迈往书房的脚,指指南面:“二爷如今已经到伯府门口,好多人抬着好些个行礼,挤在门口朱雀大街上。”
伯夫人秦氏面露担忧,小秦氏走上前,体贴地扶住婆母胳膊,下巴不自觉往常太夫人那边扬扬。秦氏见平素蛮横的婆母此刻脸上青筋暴露,瞬间转过弯来。这次二侄子一家回京,最愁的可不是她这已经继承爵位的长房,而是硬生生把人生父逼成庶子的太夫人。
今日一早她敢顺婆母意思派小厮去码头挑衅侄子一家,存的也是这心思。太夫人与庶长房,于嫡长房而言俱是压力。双方斗起来,她也好隔岸观火。
由丫鬟仆妇簇拥着,常太夫人走到伯府门口时,就看到那根十余年未见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那般满脸凶神恶煞,眼神桀骜不驯。
一个卑微的庶孙也敢露出这等表情?单看着她便心生厌恶。
“给太夫人、伯夫人请安。”
罗四海跪拜下去,常太夫人端出一副高姿态。依祖制,儿孙向父母问安时需得磕头跪拜。可这事就如新妇进门须得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大丫鬟般捧脸盆、倒痰盂、伺候斋饭般,一般人家也就做做样子,待跪到一半赶紧虚扶起来。
但她偏不,她就要这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孙,如最低等的贱奴般匍匐于门外。杀杀他威风不说,顺带用西侧院庶长房制住他,吩咐他多多帮衬府里。
正当常太夫人设想四品官有哪些作用,又该怎么用时,磕完头的罗四海早已起身,在她猝不及防的目光中径直走上前。
“孙儿此番回京,所带家什略多,不知府中可有安排。”
安排?常太夫人看向秦氏,后者正估量二者会如何互相牵制,乍听这话下意识回道:“不是住西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