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命率兵赶来北路支援,紧接着迎敌开战,到得现下众弟兄们包括他在内谁不是蓬头垢面,满身尘土?
他粗硬的丝随意紮成一大把,间都不知夹着多少黄沙,脸上血污未洗,而後脑杓有伤之故,小姑娘为他包紮时把棉布一圈圈缠绕在他头上,险些把他的眼都给裹住,年少面容当真掩了个彻底。
何况十六岁了,他唇上与下颚都冒出点点青髭,放任着不理,也没空理,这些天便疯长起来……此时,他外表确实较实际年岁大上许多许多。
他虚握的拳头突然被捧住,还没来得及回神,已听小姑娘脆声道——
「来吧,谷主前辈和大夥儿正在用饭,我还不饿,我替军爷上药。」
然後,高大壮硕如小山的他就被小姑娘软绵绵的小手拉着走了。
他被安置在伤兵营一旁的黄土石阶上,待他思绪动起,意识到生何事,小姑娘已开始清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右拳。
他定定瞅着她的心好一会儿,心跳好像过促了些,为转移注意力,他抬眼环视碉堡後的这片空地。
远天的霞光隐去灿烂,临时搭起的伤兵营这儿在四边木柱上挂起几盏油灯,方便时时照看伤者,除此之外,场子的中心更燃起一堆篝火,照明是足够的,亦能达到取暖效用。
火头军抬来粟米粥、烤薯和馒头正分给众人,今日赶来义诊的一小行人却婉拒了军粮放,而是自个儿起火炉子煮野菜汤备食,吃得甚是清淡。
隔着一小段距离,为的那位老妇敛裙端坐在炉火边的石砖上,手中捧着热汤静静喝着,忽地一抬眼,封劲野见到老人家对他微微露笑,他立时挺背端坐,恭敬地朝对方敛眉垂以致意。
老人家颔又笑了笑,捧着碗继续喝汤。
封劲野收回视线,没多想已低哑问出——
「姑娘称呼老人家为谷主前辈……你们并非师徒关系?」
小姑娘摇摇头,小手仍忙碌着。「前辈是清泉谷谷主,懂得的事很多很多,她从未收徒,但谷中住着不少有缘人,全随着她习技做事。」略顿。「我亦是其中一个。」
他低应了声,静过几息後忽问:「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李,木子李,清泉谷里的人都唤我阿沁。」她大方报上姓名,毫不忸怩,抬头对他一笑。「沁人心脾的那个沁。」
阿沁?所以叫李沁吗?封劲野暗暗念着她的名字,不禁又问:「你老家可是在西关这一带?」
「祖家在隆山,但我出生於帝都,住在帝都。」她不经意答道,眸光略顿,是现手边净布和绑带已用罄,沉吟两息,遂从袖底掏出一方白色帕子包裹他的右手,并在那手背上打了一个俐落小结。「好了。大功告成。」
封劲野听到「帝都」二字,心头微沉,随即又恼怒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是哪里人?家在何处?知道了,他意欲如何?
帝都确实遥远,若靠近西关边城,他是想与她有所往来吗?
她的小手那样乾净雪嫩,她亲手系上的素帕亦这般净白,凸显出他的大掌与长指格外粗糙黝黑,凝在指甲里的泥与血格外污秽……他在想些什麽?
他什麽都不要想!
低声含糊地道了声谢,他倏地起身,再次头也不回地走掉。
「哇啊啊啊——」
那一声女儿家的尖叫响起,惊动歇在林子里的鸟兽。
正骑着骏马试图穿过这座陡坡林地的封劲野蓦地勒住缰绳,两耳静听,立刻辨别出声音所在。
「驾!」两腿夹紧马肚,策着胯下坐骑迅跃上山顶。
有人滑落山崖了!
翻身下马,以最快度扑至崖边,千钧一间扯住那条几要断裂的麻绳,绳子这一头细在崖顶突出的一方大石上,而垂在崖下的另一头……
「绳子未尽断,撑住!我很快……」待看清楚垂吊在崖下的那人,封劲野喉间一窒,顿了顿才又粗声吼道:「别急、别乱晃,脚尖踩住突点尽量稳住,我拉你上来!」
麻绳的另一头绑在阿沁小姑娘的腰身上。
此际的她一张小脸惨白无血色,张口结舌回不了话,娇小身子正被一寸寸往上方提拉。
拉她上去的度并不快,不但不快还慢腾腾得很。
但,正因为放慢,所以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反应,让她能一脚尖再一脚尖地寻到踏足点,稳住身子随那股提拉的力量慢慢往上挪动,而不被突起的山石划伤肌肤。
离那顶端尚有一些距离,一条长臂已探下,抓住她单边的肩膀一把提上去。
一确定小姑娘安然无事了,封劲野立刻撤掌,任她坐在突石边大口喘息。
清泉谷的人来到西关北路义诊已过七日,这些天,西关军主力分防布局,北路此地亦增派不少兵力,前哨更有消息传来,硕纥大军见诱敌落空,突破失败,已退回牧马河西岸。
封劲野是见战事终於缓和,才在今日独自外出探路。
之前他曾览过一张画得甚精细的北路舆图,图上标明,离边陲不远的不知山上有条天然形成的秘径。
据百年前战事记载,曾有汉军护着边陲百姓退至不知山,蛮族进逼围困,众人以为将战死山上,最後却是现了此条秘径,不仅百姓得以脱身,汉军更藉由秘径优势沿途布下机关,最终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