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会有谁会把她冰凉凉的双足握在粗糙温暖的掌心中摩挲,为她生热。
是她自个儿造的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但她还要活着,活下去直到见到结局。
反覆抚着白玉骨灰钻子,此举令心头渐定,终於略有困意,她迷迷糊糊睡去、睡去……
咦?是谁?
有人摸了她的足!
是她睡昏头胡思乱想吗?
但那感觉很真,虽仅仅一瞬间,她真觉双足被握了一下。
「……谁?」疑问缠在唇齿间,软嚅而出,意识从浑沌中勉强挣脱,她回看向炕子的另一头,神情不禁定住。
天未亮,尽目的底色仍一片漆黑,她却能瞧见坐在那儿的身影,离她仅一臂之距,那麽熟悉的男性身影。
他整身躯体镶着极淡的光点,面庞轮廓亦是。
他侧颜对着她,像不愿看她,微敛的眉目显得清冷,抿起的嘴角似带漠然,即便如此,李明沁却是欢喜的。
她小心翼翼拥被坐起,眼睛根本舍不得眨,轻声道:「终於……王爷肯让阿沁梦一回了。」
她压抑住想哭的心绪,扬起笑,痴痴望着他。
「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我、恼我、恨我,我确实做错了,不该轻信自家人,不该欺瞒你,你再等等我,我会去寻你的……封劲野,你还愿意等我吗?」
沉静端坐的男人缓缓朝她转过头。
他看向她了,但李明沁还是读不出他的表情变化,冷漠依旧,好似她的任何决定,与他再也无关。
她突如其来感到一阵心慌,禁不住朝他伸手。「封劲野!」指尖才触及到他,整个形体骤然消失,光点尽散。
不见了……
不见了……
是梦?非梦?
分不清了……
李明沁只觉心如刀割一般,记起他命丧刀下的那一瞬。
四周的黑暗霎时变得无边无际却波涛汹涌,沉寂再不是平静,而像白骨沉棺中绽出一朵无言花,花香蚀心销魂,光凭那气味儿能把人怦然鲜红的一颗心生生挖出、生生碾碎。
心中的痛压制不住,她双手按着胸口倒在被褥上,瑟缩着,颤抖着,流着泪,张着嘴,无声呼痛。
边城屯堡虽远离帝都朝堂,各类消息的传递却甚是迅捷,尤其关於战乱之闻,屯民们关心的不仅是西关一处,沿着边界往南向北,一个个屯堡结成一条有力的传递路径,加上南来北往的走商骤队带来消息,虽居边陲,亦能知天下事。
这个冬天还没过完,已有消息传来,汉章王领北境军围攻帝都,打着「勤王救驾」的名号欲迎被软禁宫中的前太子为帝,并声讨夺嫡篡位的康祯帝盛琮熙。
北境汉章王一起兵,各封地的诸侯们蠢蠢欲动,但押宝得押对,就瞧着驻京的虎骁军与北境军这一战鹿死谁手。
帝都大乱,北蛮子选在此时南下,且攻势一波还有一波,已非扰边如此简单,而是有强攻取道的野心。
帝都未拿下,汉章王不愿率军回防,担心若这麽一走,前头费的劲儿全打水漂,要便宜了其他诸侯,然,被分走大半兵力的北境军渐渐敌不住北蛮大军接连压境,西关军不得不出兵支援。
屯民们不由得感慨,西关这会儿还能分得出手去援助北境军,说来说去还得感谢当了昭阳王的那位封大将军。
是他在两年多前领着西关军大败硕纥国兵马,不仅斩杀了硕纥大王,还俘虏硕纥国少主,这才让西关一带得以休养生息。
但现下这位战功赫赫的昭阳王不在了,随他入帝都、隶属於他的西关军旧部也听闻遭朝堂上的人下毒手,残军最後是避回西关一带,但为数已不多,而通透知情的边城百姓没有瞧不出的,如今的西关军早非昔比,光论气势较以往就弱上不止一点、两点。
北蛮这一波攻势,北境军联合西关军尽管勉强挡住,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
大盛内乱未见止势,各方人马谁都不服谁,边陲御敌失去後方朝堂的援助,民心不稳,国势如急湍溃堤,即便两年多前才吞下前所未有的败仗的硕纥国,大王乖了这两年,也想趁着盛朝病、要盛朝的命。
大盛这块香铮铮,试问谁不稀罕?那是任谁都想来蹭点儿甜头啊!
当一向岁月静好的大丰屯也乱起时,李明沁的心很平静。
她想,时候是到了,在春天到访的此际。
前些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汉章王受左相胡泽所助,终於攻入帝都直取皇城,且一进帝都便锁定隆山李氏出手,谁都可以放过,唯隆山李氏不能姑息。
李明沁心知滕伯犹与封劲野的旧部有所联系,亦知滕伯知晓她,明白她余生等的就是坐看朝堂变化,看隆山李氏在这一场夺嫡中的结局。
在京的隆山李氏的结局是滕伯亲口告知她的——
她那身为京畿九门大司统的二伯父李惠彦在汉章王攻城时被乱刀砍死。
身为当朝右相的大伯父李献楠银铛入狱,之後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靶子在西市遭腰斩酷刑。
至於她爹亲,在帝都大乱之际一直在凤,与几名同僚死死守着盛朝最大的藏书,汉章王攻入帝都後倒未为难凤这一批「纯文臣」。
李氏女眷们全圈禁在右相府,往後将如何还难说,但金枝玉叶的长房嫡女李宁嫣命运已定,盛琮熙被诛杀在朝堂大殿上,李宁嫣则沦为汉章王的玩物,遭凌辱後最後撞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