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护着的孩子直到这时候才晓得要放声大哭,瞬间把望着男人出神的她拽回。
周遭的人声渐入耳中,有两位善心大娘过来欲要扶她起身,孩子的娘亲此际亦寻将过来,知道适才之凶险,不禁对她连声致谢,频频作礼。
将孩子交还,李明沁这一头已无事,大街上也再次活络起来,她回追寻封劲野的身影,见他犹坐在马背上与刚刚赶来的一小队人马说话。
她识得那些人的官服,是司马监的监丞和几个差役,那位监丞大人顶着张红脸急匆匆下马,朝封劲野圈臂行礼,急声解释。
李明沁没有刻意靠近,加之围在一旁的百姓们朝那匹异常高大的烈马指指点点,令她无法一字一句听清楚监丞大人说话,但大致上的意思是明白的。
原来是执掌北境的汉章王送来十余匹骏马,司马监这儿刚要造册列表好送进宫中呈给皇帝御览,其中一匹野性难驯竟跨栏脱出,众人遂一路架栏围捕,未料烈马左突右冲之际会朝帝都最繁华的大街奔来。
沿街遭损坏的摊商货物,监丞大人当着昭阳王与百姓们的面前应诺定然赔偿,他满头大汗,谢过又谢,总归未闹出人命实属万幸。
「本王刚好路过,顺势出手,幸百姓未伤,骏马未伤,只是这匹马刚控下不久,尚未完全驯化,还是由本王直接骑回贵监再交还造册较为稳妥,监丞大人以为如何?」封劲野单掌抚着马颈,沉静问。
听闻这话,监丞大人感动到快要痛哭流涕,拱手再拱手,折腰再折腰。「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能得王爷出力相助,下官求之不得啊!」
封劲野微一颔,随即招呼也没打,徒手揪着马鬃俐落地一个调转马头,健腿骤踢,「驾!」地一声,策马小跑穿过街心,把司马监一千人全落到後头,搞得监丞大人又是一通忙乱,赶紧翻身上马边吆喝着部属们追上。
闹腾的人跟马都远去了,帝都大街再次恢复人来人往、叫卖着招揽生意的日常风景,满眼望去熙熙攘攘,春光彷佛在所有人的上、面上、衣衫上全镀上一层浅金,万般不真实,如同李明沁此刻心境。
他不识得她了。
她怀抱着满腔紧张的、希冀的,以及许多无明的情绪,以为封劲野真如她一般在这一世重生了,以为彼此曾有的情缘未绝,从前生绵延到今世,以为……以为……
她有太多的以为,都在他那一望的眼神中化作泡影。
他俯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样平静淡漠,似古井无波,眉峰眼角不兴丝毫纹路。
若有情,他看向她的眼神必不会那般无动於衷。
如有恨,他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朝她展露的神态也必不会那般淡然寻常。
他看她的样子,就像在看这满大街的任何一个百姓,许是她是姑娘家,男女大防在前,所以随意扫个一眼便不再关注。
那是与她无情亦无仇的一道眼神、一张面庞,那让她霎时间想哭也想笑。
他不识得你了,李明沁,你到底盼着什麽?
盼他犹记得与你的夫妻情缘,忘却对你的深仇与痛悔吗?
与你结为连理,他定然是悔恨万分的,瞧你上一世将他害得多惨?
真的害惨了他!如今竟还盼着他能记情忘仇地来到你面前,你可真不要脸!太太太不要脸!
「哎呀呀,姑娘是摔得太疼了是吧?瞧,都掉金豆子啦。」
适才好心过来扶她起身的一位大娘还没离开,被人家这麽丁说,李明沁才现脸上温烫温烫的,正挂着泪。
她倏地回神,忙抓袖子拭净颊面,赶紧摆摆手。「没事儿的,谢谢这位大娘,我很……」
「小姐!小姐!终於找到您了!」喘喘喘。
「小姐啊!」同样很喘,还涨红小脸蛋。
追出来满大街寻找主子寻得气喘吁吁的瑞春和碧穗,两婢子边嚷着边穿越人潮往这一头跑来,张着嘴原有一堆话要吐露,待拉近距离看清李明沁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小姐这是。。。。。。这是怎麽啦?衣裙都弄脏了呀!」
「衣裙弄脏就弄脏,算啥子事?瞧,小姐手都流血啦!」
瑞春丫头简直火眼金睛,立时留意到李明沁的袖底沾着几点鲜红。
李明沁的手遂被婢子们一把抓过去查看,结果伤在掌根处,没等她开口解释,好心大娘已替她代劳,把刚才「烈马疯狂奔大街、姑娘飞身救孩子」的场景叙述得既简洁明了又惊心动魄,吓得两婢子直拍胸脯,猛念佛号。
欸……
再次谢过好心大娘,李明沁举步就走,脸色吓得有些惨白的两婢子连忙跟上。
「小姐您的手……若觉召太医院的御医过府医治太劳师动众,那咱们回府前先去附近的医馆一趟,可好?」虽用乾净巾子暂时包裹,瑞春仍担心。
「真没事。」李明沁再次强调,笑道:「不就掌根蹭破皮罢了,瞧,血都止了,哪需要上医馆?这点小伤我自个儿能处理,你俩可别小瞧我。」
忽而忆及上一世她们一主二仆在西关大丰屯行医的日子。
两丫头後来都成了她的得力助手,那些日子她内心既苦又甜,滋味延续到这一世的这一刻竟也未变,尤其在与封劲野「重逢」之後,甜亦甘甜,苦更涩然,都不知最终是甘是苦了。
「哪里敢小瞧小姐嘛。」碧穗急声委屈。「小姐可是金枝玉叶呢,破点皮那都是天大的事,小姐啊,往後您出府上街什麽的,得记得带上奴婢啊,咱和瑞春真的很好用,您、您别不用,像今儿个马蹄下救人的活儿,婢子再不济也能帮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