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口气不善。「就这理由?」
「……嗯。」
他又低声哼笑,有些阴阳怪气,忽然很大度地道:「好啊,本王那一套套尚未施展完的手段是可以留些情面,只是这情面是留给那些不相干的人,至於上一世曾令本王大吃苦头的人,一个也别想逃……包括你。」
闻言,李明沁跪伏的身躯终於动了,她抬起头,直起上半身。
她表情微怔,跟着像一下子听懂他所说的,浅浅吁出一口气,浅浅,露笑。「好,我这条命,王爷何时想要了,随时来取。」
她眸底闪烁光芒,眉眸与嘴角是纯然愉悦的颜色,好像谈定了某件不可能谈妥之事,意外间达成愿想,因深知对方守诚重诺,他说要手下留情,那那些与他未沾恩怨的亲人族众便不会遭拖累,此番心中大石落了地,她当然欢喜。
可是她的欢喜似惹怒了眼前男人。
封劲野脸色铁青,额角直抽,死盯着她的目光又凉又烈。
他留意到她的表情掺进迷惑,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坦白说,他自己也弄不懂。
费了极大的劲儿才稳下,齿关都咬疼了,他冷笑颔。「好啊。」
她敢给,他就敢要。
她不给,他尽可去抢。
两位王爷同时遇刺一事令青林围场的皇家驻军绷紧精神。
下午一出事,禁卫军大统领应变迅捷,立时调派人马加强守备,更是把事现场翻找再翻找,亦不忘将那群刺客的屍身翻查个遍。
临安王重伤昏迷,御医们会诊後实是束手无策,万不得已只得以虎狼之药吊命,然是药三分毒,虎狼之药更是伤身骨、蚀肺腑,如此摧枯拉朽也耗不了多久。
两个遇刺王爷一个重伤濒死,一个险些一箭穿心,建荣帝自是惊怒不已,催着禁卫军大统领给答覆,结果得到的回覆是——
事当场与周围明显有脱逃散去的痕迹,估计刺客不会仅是那遗留在现场的三十来具屍。
刺客竟未死绝,且在伤了两位王爷後还逃脱不少!
这事还不把皇帝吓出一身冷汗,谁还管什麽围猎秋狩或秋游的,旨意一下,明日一早启程回帝都。
但旨意一落到昭阳王封劲野这边来,他倒是一脸寻常,早回帝都或晚回帝都都无所谓,毕竟那些逃脱的「刺客」皆是他的人。
李明沁提前赶来告知刺杀之事确实给了他充分的备战时机。
关於人手,重生的他早有准备,什麽都不缺,就缺一个完美机会。
如今机会被她带来了,他当然是紧紧抓牢、好好演绎一番,在这场布局中尽可能扮演好自身的角色——
一个与临安王盛琮熙共同抗敌、并肩迎战,且奋战到底、负伤犹战的角色。
封劲野自认这一场戏他演得相当不错。
他心情甚好,他自得意满,他痛快傲然,但所有的好心情、所有的得意劲儿和痛快傲气去到李明沁面前,他突然又不那麽确定。
最不可以对他不好的人,是她。
但上一世她背叛他,这一世若未察觉到她亦重生,他大可横下心来避开她、无视她,与她永成陌路,专注将复仇大计彻底实现,稳住朝野与边疆。
但,她重生了,跟他怀有一样的记忆重生在这一世。
既是如此,那上一世的纠葛便欲断难断,爱恨难解,如今他待她是何心意,一时还厘不清,唯一清楚的是……他实在太气恼她!
这一世他未请旨赐婚,未与她结成连理,她无所谓得很。
七夕临安王府那一场夜宴,他俩是被推入坑的一对儿,她临危时态度决绝,後来他阴阳怪气质问她——
「二小姐今晚决然破局,是不肯与本王结为连理了?怎麽?二小姐瞧不上本王?」
此话一出他便悔极,酸味倒喰,当下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但听到她的答话,他不想揍自个儿了,却想一把掐昏她了事。
她说——
「我要真嫁你,才是害了你。」
还说——
「我志不在此,我没想嫁人……」
上一句他勉强能懂她的担忧,但下一句是何意?
莫不是她从来没想嫁人,上一世却因他的求娶才不得不为家族作出牺牲?
试问,能不气吗?
还有得知他重生,清楚他复仇的意图,她那对他又跪又拜又求的姿态,着实令他看不过眼,下话要她别想逃,她倒没心没肺笑得挺欢,随便就把命抛了……浑蛋!
她要真对他淡然视之,真如船过水无痕,果真如此,那上一世她像净身出户般带着他的骨灰坛离开帝都远走西关,将那只白玉坛子摆在炕头,日日对着说话,算什麽?
那一日硕纥的虎狼军在休养生息两年多後再次兵临西关城下之时,她抱着他的骨灰坛子从几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这又算什麽?
她问他,她随身的那六、七瓶药,他是如何得知哪一瓶是迷香?
他当然知道!
上一世死後他魂魄未灭,飘飘渺渺随在她身畔游荡,看她舍了氏族的庇护、舍了富贵荣华,看她带着二婢一老仆落脚西关,看她有模有样地当起大夫、制香制药——她的迷香药装在白瓶子里,解毒丸是红瓶子,清凉丸是青绿瓶子,至於金创药……
封劲野眉峰略动,目光落在长几上那只黑色小瓶,瓶中的金创药粉有三分之一正厚厚裹在他近心口处的箭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