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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露西尔满脑子想着人们不肯接受复生者的种种行为。她感谢上帝,让她怀着慈悲和耐心来对待这一切。她还感谢上帝指引了那个小小的复生家庭来到自己家门前,就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也是她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因为现在这个房子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了。而且,她开着哈罗德的老卡车回家时,心也不再那么痛了。副驾驶座位上满满地堆着各种食物和用品,屋子里都是人,有说有笑地等她回家……家又有了家的样子。

卡车开出小镇,开上双车道的马路,又开过田地和树林。曾经有一度,她和哈罗德谈起过搬到镇上生活,但是就在雅各布出生之前,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的思想中总有一种避世的情结——至少有那么一点——让他们宁愿躲在森林和田地中生活。她就爱这个地方。

到家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草地上深深的卡车轮胎印,士兵们的靴子印更是清晰可辨。前门大敞着,泥巴的痕迹从前廊一直延伸到房间里面。

露西尔把车停在橡树下,没有关掉发动机。她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车里堆得满满的食物,泪水涌了出来。

“你们在哪里?”她哽咽着问,心里明白,此时只有上帝才能听到她的声音。

塞缪尔·丹尼尔斯

塞缪尔?丹尼尔斯在阿卡迪亚出生长大,并且在这里学会了如何向上帝祈祷。后来他死了。现在他又回到了阿卡迪亚,但是这个小镇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小小的世外桃源。途经此地的旅行者们来了又走,没有半点停留或者犹豫,几乎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地方的居民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这里有式样老旧的平房,两座加油站,信号灯也只有两盏;这里有木头、土地和罐子;这里的人们仿佛从森林里出生,就是那些从田野中冒出来的森林。

现在,阿卡迪亚已经不再是沿途的风景,而成为了人们的终点,塞缪尔想到这里,就透过隔离栏向外看了一眼,只见整个镇子在眼前缓缓向东铺展开去。远处的教堂静默着矗立在蓝天之下。通向小镇的还是那条黑漆漆的双车道公路,不久前还平坦流畅的路面,现在已经有些坑洼和粗糙,每天有越来越多的卡车将人运进来,但是从这里出去的却不多。

阿卡迪亚的人们已经不再是本地人了,他默默思忖。这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只是参观者,是自己土地上的过客。他们日复一日地生活,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要有可能,他们就要聚在一起,就跟复生者们一样。他们站在那里,向周围的世界张望,目光中夹杂着凝重和迷惑。

就连他们的牧师,虽然心怀信仰、笃信上帝,也不能免俗。塞缪尔曾经找过他,寻求上帝的言语,寻求安慰和解释,这个世界和这个镇上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牧师也跟塞缪尔记忆中的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么高大方正,就像一座山,可他却又那么遥远。他和塞缪尔曾经站在教堂门口,谈论那些复生者:他们被一批批运送到阿卡迪亚,然后转移到学校,学校太小,现在已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了。每当复生者们坐着卡车经过时,总是往外偷看,了解一下他们来到的这个新地方。这时,彼得斯牧师就会仔细端详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牧师问道:“你觉得她还活着吗?”他完全不理会两人刚才的谈话。

“你说谁?”塞缪尔问。

但是彼得斯牧师没有回答,好像他并不是在问塞缪尔。

阿卡迪亚已经变了,塞缪尔想。现在这里到处都是隔离栏和围墙,似乎要把整座城镇都关在笼子里,像堡垒一样与整个世界隔离,到处都是士兵。这已经不是他出生长大的家乡了,不再是那个静静坐落在乡村、四面开放的小城。

塞缪尔手中紧紧抓着《圣经》,从隔离栏边走开。阿卡迪亚已经被困在围墙中,彻底地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

十三

据报道,经过几周的搜索,国际组织终于在这个地方找到了那位曾一度死去的法国艺术家。他已经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结了婚,她不仅给了他安身之所,而且还努力使他的名字被世界所熟悉。

让?里多被找到后,丝毫没有对媒体透露自己消失的原因,但是媒体仍然穷追不舍。里约郊区的那间小棚屋曾是他用来躲避全世界的地方,现在却挤满了记者和调查人员。没过多久,这里又进驻了士兵以维持秩序。让和妻子又在那里勉强待了近一周,其间一直被警戒线隔离着,外面的人群则每天都在不断增多。

但是,警察的人数太少,而人群的数量却越来越多,于是那位著名的法国艺术家和妻子只好被带出了城去。就在那天,城里发生了骚乱,死亡人数几乎赶上了复生者的数量。人们都因为让?里多的魅力和他的死亡艺术气息而慕名前来。

如果新闻报道可信的话,里约城外骚乱中的死亡人数达到了几百人,大多是在逃离警察的枪口时被人群踩踏而死,还有些则直接死在了警察的枪下。

待风波平息之后,让?里多夫妇在法国政府的强烈要求下被带回了法国。他们的前途一片迷茫,因为在骚乱中,让的妻子头部遭到重击,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而此时,全世界还叫嚣着,要求她和丈夫做些前所未闻的事出来,要求他们承担无人能完成的任务,要求他通过艺术揭示出死亡世界的秘密。

然而让想做的却只有一件事:和自己珍爱的女人在一起。

牧师和他小巧玲珑的妻子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再坐下一名成年人。他小口喝着咖啡,偶尔用勺子搅一下,只为了听听勺子碰到瓷杯时发出的叮当声。

他的妻子把两只小脚蜷在身下,双手放在大腿上,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就像只姿态优雅的小猫。她不时伸出手来拨弄两下头发,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电视上,某位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正在向一位教长和一名科学家同时发问。这名科学家的研究方向一直没有说清楚过,只知道复生者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写了一本关于他们的书,并且因此而一举成名。

“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主持人问,虽然看不出她究竟在问哪一位嘉宾。或许是出于谦虚,或许是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也毫无头绪——至少彼得斯牧师是这么认为的——那位教长没有作声。

“很快。”科学家回答。他的名字在屏幕下方出现,但是彼得斯牧师懒得去记。然后科学家就不说话了,似乎这一个词就足够了。

“但是人们希望得到更准确的回答,对此您有什么话要说吗?”主持人又问。她转头看了看演播室中的观众,然后又看向摄像机,意思是她就代表着大家。

“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科学家说,“简单说吧,能够复生的人,数量是有限的。”

“亏他说得出这种蠢话,”牧师的妻子指着屏幕说,“他怎么知道有多少人会死而复生?”然后她的手又焦躁地放回到了腿上,“他怎么能这样不懂装懂呢?这是上帝的旨意,上帝不管做什么,都不必告诉我们原因。”

牧师只是坐着看电视,他妻子转头看了看他,但是他没有什么反应。“太荒谬了。”她最后说道。

电视上,教长终于加入了对话,但是出言谨慎。“我觉得大家最好还是保持耐心,都别以为自己了解什么情况,这样会非常危险。”

“阿门。”牧师的妻子说。

“教士的意思是说,”科学家又开口了,边说边整了整自己的领带,“这一系列事件超出了宗教的范畴。过去我们仍然相信鬼魂和幽灵的时候,这些都是教堂的事,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复生者的情况不一样,因为他们是人,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而不是什么魂灵。我们能摸到他们,和他们交谈,他们也能摸到我们,回应我们的话。”他摇摇头,坐回到椅子上,看起来十分自信,好像一切尽在掌握,“这是个科学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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