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还能看见日头影儿,地表余温也如干烧的锅底一般,一遍遍扑上来。
但相较白日,已然好了许多。
熬不住食堂伙食的学子们便三三两两外出,预备去附近小食肆或城中打牙祭。
因县学在此,附近不少村民也都爱来这一带摆摊,卖些小菜茶水、包子点心之类,又有田间地头新摘的瓜菜,屁股上的藤蔓都还脆嫩着,也都便宜。还有专门帮着跑腿儿的,倒比正经种地挣得还多些。
秦山一路走来,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好好行礼问好。
老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秦山便笑着打招呼,“陈相公,家里人来看啊?”
刚接了大包袱的陈嘉伟顿如踩了尾巴的猫,挥舞着胳膊将对面说话的人撵走了,神情很不自然,“啊,算不得什么家人,路过的亲戚……”
秦山本也是顺口一说,见他这幅反应,倒是愣了下,下意识循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看了眼。
是个女人,穿着绛红色旧衣裳的女人。
见他往那边看,陈嘉伟急了,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恰好挡住秦山视线,“你又要往里去?可是谁又给秦兄送节礼了么?”
秦山收回视线,暂时按下心头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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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笑道:“哪儿那么许多节礼!不过是他有一管毛笔,
笔头松动了,打发我进城去修一修。”
说完,又随意敷衍两句,便告别了陈嘉伟进城去。
孙先生接了回信,十分欢喜,又给秦山抓了果子,还要留他坐下吃茶。
“近日天燥,新熬了糖梨水儿,我舀一盏你喝。”
秦山笑道:“不吃了,学里有门禁,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如今他可是有正经差事的人了,断然不能如从前那般松散。
孙先生送到门口方回,分别时还请他和秦放鹤有空去家里耍。
太阳落山,热了一天,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秦山在人群中穿梭,途经县衙所在的那条街时,眼见附近有不少人面带憧憬,不觉停下脚步,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慨。
想当初,他陪鹤哥儿来此奔前程,大冷的天,那些官儿们都在酒楼上推杯换盏,他们却只能穿着旧棉袄缩在树上,冷风刺骨,吹在脸上刀割一般,鹤哥儿想写个诗都不能够……
后来在此应考,前程未卜,心怀忐忑,哪怕住在孙先生家中,也如无根浮萍,终日惴惴。
可如今,都不同了。
鹤哥儿在县学扎根,一应衣食住行皆有朝廷开销,饶是自己只跟着打下手,也隐约有点:啊,这里也算半个家了的感觉。
他们再也不怕被人撵走了。
“这位哥儿,”一道苍老的声音将秦山从思绪中拉回,“问个事儿,俺想往衙门里递个状子……”
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须发皆白、满面皱纹,正怯怯地看着他。
“这个不难,”秦山过去搀住他,“前头就是,我带你过去,莫怕……”
一切都不同了。
晚间秦山回来,把觉得陈嘉伟古怪的事同秦放鹤说了,后者若有所思,叫他不许对外透露。
难怪方才去食堂时遇见陈嘉伟,他眼神闪烁,一味旁敲侧击,问秦山如何如何……
秦山应了,“我也是知晓厉害的,他再不济,也有功名在身,我胡乱议论,可不是犯了忌讳?”
这番话说得好,与当日那个冒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秦放鹤十分欣慰,笑道:“如今你也算非吴下阿蒙了。”
秦山挠头,茫然道:“阿蒙是谁?”
鹤哥儿又在外头认识了别的哥哥?!
秦放鹤大笑,拉他坐下,将这个典故细细说了。
秦山听得心满意足,后头要回外院休息时,秦放鹤又道:“今儿你累了一场,大字只写一半吧。”
哪知素来拖拉的秦山听罢,却挠挠头,“也不累,还是全写完吧。对了,那《论语》里头有几句不大明白,赶明儿你给我讲讲。”
如今他已学完三百千,正式开始读起《论语》来。
秦放鹤一怔,旋即笑了,“好。”
一夜好梦。
次日上课之前,秦放鹤就把那个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