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那平时总是耷拉着的无精打采的双眼蓦地瞪大了,茫然地盯着我。紧接着,便燃起了恼羞成怒的火苗。
我立马把手指连同那颗乳牙一起抽出来,讪讪地说:“呃,今晚牙齿仙女会来送你礼物……”
“江启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她终于气急败坏地打断我。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全名。
“先,三岁小孩还没到换牙的时候。其次,谁叫你自己太天真,还信我说的话?”我也不甘示弱,“再说了,拔你牙是为你好,你不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对着你哥脾气。”
见她瞪着我的眼神逐渐酵到像是要掐死我的程度,我的心底却忽然奇妙地升起了一股……暗爽?
“……我回家告诉妈妈。”半晌,她才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扭头就要走。
跟妈妈告状也没用,妈妈才不会骂我呢,甚至还会表扬我。何况你换牙期至少一半的牙,都是找我打架的时候磕掉的。我这做哥哥的今天亲自动手替你拔一颗怎么了?
算了,不过是牙都还没换完的臭小鬼,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就让让你吧。 眼看她要跑开,我反手就扯住她的书包,又顺手把水壶塞到她手上。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吃冰淇淋,不要告诉妈妈哦。还有,赶紧漱一下口。”
她回头白我一眼,冷哼一声。看着她一脸不悦但还是乖乖接过水壶漱口的样子,那股暗爽又上来了。
——真就还是个小鬼。
她把水壶递还给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示舟。”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叫她。
“如果哥哥以外的人这么跟你说话,你一定要赶紧告诉爸妈或老师。”
“哈?”
她那双无精打采的大眼睛又一次瞪大了。
“就是,说带你去吃好吃的,或者带你去玩,叫你不要告诉爸妈。”
她直勾勾的视线莫名令我有些难为情,我不自觉地挠了挠脸。
“还有,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跟我说。妈妈说过……要我保护好你。”
又是半晌没吭声,但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耳根好像有点红。
“……嗯。”
她移开视线,喉咙里哼了一声。停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
—————————————————
当时的我没有想到,更大的危险会来源于内部。
后来我才知道,即便是太阳、星星和月亮,也终究会有黯淡和陨落的一天。就像我曾经以为是全世界支柱的爸妈,也会在某个时候开始破裂,直至彻底倒塌。
初三那年,由于要备战中考,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得挑灯夜战到至少十一点。这也令我得以窥见那隐藏于黑夜当中,已然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几次尝试报警后,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只不过是让我也变成了所谓“家事”之中的一环。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挡在妈妈面前,以及——
“至少别在示舟面前……算我求你们了。”
因为以她的脾气,如果得知这回事,她不可能不护着妈妈。可她和我不一样,她还小,又是女孩子,她经不起打。
我保护不了妈妈,但我们都希望至少能保护好示舟。
目送他醉醺醺晃悠悠回房间睡觉的背影,有好几次我差点按捺不住上前捅死他的冲动,但每次都被流着泪的妈妈抱着拦了下来。
“启年……再等妈妈一段时间,妈妈会带着你和小舟一起走的,你不能把你的下半辈子赔进去……”即使遍体鳞伤也几乎不吭声的妈妈,却总是哭着向我道歉,“对不起,是妈妈,是妈妈害了你们两个……”
“妈,你别怪自己……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一边跟妈妈心照不宣地为示舟维持着家庭平静的假象,一边等待着共同逃离的那一天。然而,先到来的却是我的单独脱队——s城几乎所有的高中都是住校制的。
即使这样,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都会给示舟打视频电话。 “喂?又干嘛?”
“都几点了,赶紧滚去睡觉,还有记得把门锁好,不然妈以为你没睡,又进来抓你玩手机。”
“要你管?”
“行,不听话是吧,我明天就打电话告诉妈。”
看着她骂骂咧咧地锁好房门,关上灯,直到听见她睡着的呼吸声,我才会安心把电话挂断。
“不是,兄弟,你每天晚上都跟你妹连麦睡觉?”
“……要你管?”
“我去,遇上死妹控了……”
“我不是妹控——”
算了,懒得解释。
周五傍晚回到家,他一如既往还没回,妈妈出去买菜了,示舟正一个人坐在沙上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