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踉跄了一下,然后背脊砸在医院走廊的墙上,那一刻,秦嫣仿佛感觉到一颗参天大树轰然坍塌。
她相信当时爸爸心里的那颗参天大树一定也是这样的。
她从小到大没有见过爸爸哭,可那一天,她分明看见他眼里氤氲的悲伤。
林岩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室,只能留一个人在里面,秦文毅穿着隔离服坐在病床边。
医生说可以适当和她说些话,观察她对外界的反应,有时候会加快她的苏醒。
隔着玻璃,秦嫣不知道爸爸和妈妈说了些什么,似乎断断续续,有时候秦文毅将脸埋在双掌间,很痛苦的样子,秦嫣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如此煎熬。
秦智吃不下任何东西,在走廊外面不停抽烟,范太太已经回去了,空荡的走廊,一时间只有小秦嫣一个人。
傍晚时分,烈日终于夕落,一天的奔波归于安静,而等待着他们的明天将不知道会是什么?
有脚步声响起,秦嫣侧过头,看见南禹衡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让他在斜阳下显得双腿修长,儒雅沉静。
秦嫣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近前,她出声问他:“比赛怎么样?”
南禹衡没说话,他幽深的眸子从她苍白的小脸上扫过,微微拧起眉,面色不大好看,秦嫣眨了下眼将头低了下去:“没关系的,你尽力就好了。”
刚说完感觉南禹衡抬了抬手,而后她的脖子一沉,一块东西落了下来,秦嫣诧异地拿起挂到胸前的奖牌,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第六届数学联赛第一名”。
她握着那枚奖牌瞬间将头抬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南禹衡,眼泪就滑落了下来,紧紧将奖牌捏在掌心越哭越凶,最后竟然就这样放声大哭!
在外人眼中秦嫣总是笑盈盈的,不太爱哭,是个乐观的小姑娘。
大约也只有在南禹衡面前,她会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所有的情绪,因为面前这个大哥哥看过她所有的窘迫,在她的小世界里,他知道她所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自然也就是除了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
南禹衡没有离开医院,就这样陪着她,他清楚父母的离开是什么滋味,对于孩子来说,这便是天塌下来的感觉!
秦嫣坐在椅子上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她害怕,她说,她不能没有妈妈,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南禹衡告诉了她一个故事,或者说,是一个秘密,关于他自己。
他从牙牙学语刚会叫爸爸的那刻起,他的爸爸南振就承诺每年他生日都会带他远航,去一个他想去的地方,从两岁开始,南振就会把他放在肩头站在甲板上眺望晨起日落。
他五岁那年从南振办公桌的地球仪上找了个地中海,他对爸爸说要去这片蓝色的地方,南振告诉他,等他再大一点,上了小学后就带他去。
他八岁生日前夕,南振从哥伦比亚,西太平洋赶回国内,接上南禹衡和妈妈魏蓝,向着他梦想中的地中海航行,他们最终目的地是美丽得如童话中的西西里岛。
可最终他们没能完成那趟航行,他的爸爸和妈妈永远沉睡在那片地中海,再也没能回来…
他告诉秦嫣,出事的时候是晚上,那天夜里很冷,他在睡梦中被爸爸叫醒,南振抱着他出房间的时候,船舱过道已经渗了水,他们很艰难地往船舱外跑,水流越来越大,巨大的阻力把他们往船舱深处推。
后来他的妈妈松开了南振的手,让他抱着儿子先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把儿子送出去!
那是南禹衡记忆中南振唯一一次对魏蓝吼叫,他死死拽着魏蓝的手腕,刚烈的魏蓝低头咬住南振的手,直到他手背渗血,疼得力道变小,魏蓝才奋力挣脱他,她眼里满是决绝的泪水对南振说:“如果你救不活儿子,我也绝对不会活着出去!”
南禹衡趴在南振肩头,抱着他爸爸的脖颈,看着幽暗的船舱内,魏蓝的身影抓着过道扶手,海水冲刷到她胸口,她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那是他对魏蓝最后的印象…
他被南振抱出船舱时,幸存的人已经准备将救生艇开走,任南振如何喊叫,那些人也没有将救生艇靠近,以免大船下沉的漩涡会让他们无法逃生,没人愿意冒险。
不断倾斜的船体,混乱的挣扎中南振将仅有七岁多的南禹衡紧紧抱在怀中对他说:“我现在要把你往救生艇那抛,这很危险,但也是你唯一能活着的方法,你害怕吗?”
小小的南禹衡将唇咬破忍住所有颤抖抬起头对南振说:“不怕!”
南振重重拍了拍他的头:“我的好儿子!”
他找来绳索绑在南禹衡身上,替他套上救生圈,就在把他扔出去前牢牢攥着他的肩对他说:“你妈怕黑,她一个人在船舱里一定会很害怕,从她跟我那天起,我就对她说过,无论以后何种境地,我都不会丢下她,所以,你上了艇我就要回去救你妈,你会怪我吗?”
浩瀚的大海被无边的黑夜包裹着,看不到一丝月光,朦胧中南禹衡握住爸爸宽大的手掌对他狠狠摇了摇头!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南振抛出去的那一刹那,他听见南振对他说:“我们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