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玉回禀:“是慈宁宫来人的原话。”
洛信原把银匙往汤碗里一掷,随意道,“赐你喝了。”
“这、太后为陛下亲手烹煮的甜汤,只此一碗,”周玄玉捧着汤碗,受宠若惊,“臣不敢……”
“她记错了。最喜欢百合银耳汤的,是太后自己。”
洛信原唇边带着淡笑,转过身去,对着皇城点点灯火,“记得朕小时候最恨黏糊糊的银耳,又不喜百合气味,有时太后心情好,多余的百合银耳羹赐下一碗,朕不愿意喝,太后便生气,责令朕一口口喝个干净。朕小时候是个倔脾气,为了黏糊糊的银耳羹,不知挨了多少打骂。”
回忆起过去往事,他嘲讽地笑了下,视线转过来,催促道,“怎么还不喝。你也不喜百合银耳汤?”
“臣尚可。”周玄玉反应过来,立刻捧起汤碗,保持着跪倒姿势,仰头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把空碗送回去慈宁宫。就说朕喝完了。”洛信原又吩咐道。
“太后言语教唆朕的两位侄儿,以至他们欲以石头砖块砸死‘姓梅的大奸臣’。梅学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却宁愿瞒着,哄着,骗着,隐藏真相,也不愿把事情戳到朕面前,就是怕天家母子失和,传出去,毁了朕的好名声。——朕近日对他过于严苛了。“
黯淡摇曳的灯火下,洛信原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淡紫色平安符,神色不知不觉温和下来。
“雪卿对朕有如此心意,朕便顺应他的心意,给他个‘母慈子孝’。”
第19章(捉虫)
慈宁宫位于后六宫景致最好的所在,殿宇雍容典雅,苍松翠柏环绕,各种罕见的秋菊品种摆满了庭院。
但梅望舒只环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
她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印象。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这辈子不要来。
怎奈何圣上一道口谕传下,步辇直接传到了东暖门外。
召她随驾一同去慈宁宫。
踩着几级汉白玉台阶、踏进铜钉朱红宫门的那一刻,空气里的气氛倏然一变,压抑阴沉,令人心情沉重。
前方的洛信原倒是神色镇定平和,脚步沉稳从容,仿佛探视的慈宁宫之主,确实是和他从小感情深厚的母子。
宽敞的内殿正中,敬端太后身穿华丽宫服,硕大的红宝石凤钗压住高耸云鬓,端坐凤座之上,等候多时。
曾经的京中第一美人,如今年华不再,眼角也爬上了细纹。
见了皇帝进来,太后深深吸气,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皇儿来了——”
短短一句开口寒暄还未说完,骤然见了皇帝身后跟随之人,太后的脸色倏然一变,声音蓦然尖利三分。
“——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洛信原仿佛并未听见般,按部就班地请安,“母后安好。”随即走到下位摆放的紫檀木座椅坐下。
梅望舒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规规矩矩地行礼,“臣,梅望舒,恭请太后娘娘圣安。”几步走到洛信原身后,笼着袖子一站。
“梅学士腿受了伤,不便久站。”洛信源吩咐道,“拿把椅子来,赐座。”
慈宁宫里的宫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行动,跟随洛信原来的几名御前内侍已经大声应下,飞快地抬过来一把交椅,放在圣上身后半步处。
梅望舒镇定地谢恩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从此不吭声了。
久久的沉默横亘了内殿。
下位的另一侧,坐着太后娘娘的娘家亲弟,贺国舅。
贺国舅因为外戚的身份,封了三等荣恩伯的爵位,但在朝中只任六品闲职,谈不上什么资历威望。
贺国舅神色不安地站起身来,试图打圆场,“太后娘娘太久没见梅学士了,一时惊讶,才——”
对面处,洛信原正摆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闻言抬起眼,略带嘲弄的眼神瞥了过来。
贺国舅的后半截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能尴尬笑笑。
内殿正中,凤座之上,恢复了冷静的太后终于开口了。
“皇儿今日来得正好。”太后勉强恢复了笑容,“你贺家小舅有一阵子没有入宫了,我今日做主,将他招了来,说说话,做个伴。”
“这个主意极好。”洛信原低头啜了口茶,放下茶盏,“记得贺小舅身上挂的是闲职?空得很,多进宫来陪陪母后,理所应当。”
太后忍着气道,“今日想说的,便是你贺小舅身上的闲职。你小舅今年都三十有五了,整日挂个闲职度日也不是个事。我记得每次京察过后,六部总会有一批官职空出来,皇儿看看,有什么合适你家小舅的职位,不拘四品三品,俸禄多少,堂堂男儿,手里有些正经差事才是好的。”
洛信原不紧不慢拨了拨茶沫,“贺小舅身上挂的是六品闲差,外放正五品知州,已经是破格高升、惹人非议;谈什么四品三品呢。虽说是母后的娘家亲弟,儿子还是要顾虑朝中诸位重臣的心的。”
说到这里,他转向贺国舅,宽和地笑了笑,“小舅若是觉得日常不够花用的话,朕再追加些俸禄?”
贺国舅连忙起身,连声道,“俸禄够花用,足够花用了。”
太后娘娘怒目而视,恨其不争。
胸口急剧起伏几次,太后的视线转向皇帝,又挤出一个笑容,“不是俸禄多少的问题。你小舅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怎能如此蹉跎年华。该给个正经事做,好让他也有机会为国效力。——京中四品三品的官职太重,那就外放个正五品的知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