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前面那个村子,叫五公村,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到下一个村镇还要半日的路,咱们就在这儿歇着吧,天色也不早了。”
苏元禾与领头的高姓护卫扮作行商的兄妹,其余人都作伙计,一路北上送信,几乎是星夜兼程。
先头去打探的人回来说明情况,众人一合计,便决定在此处落脚。
五公村远离城邑,村中没有客店,里正家里还算宽敞,多两间屋子,听闻是长安来的商人,乐呵呵地愿意收留他们一晚。
“长安来的,怎么经过我们这种小地方了。”里正年逾五十,黝黑的脸布满皱纹,一双手也黑,骨节宽大,要不是问过年岁,恐怕要以为是个古稀之年的人。
里正和妻子做了羊肉汤饼招待一行人,高止笑着接过:“我们就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年轻嘛想出来闯一闯,听闻靖王要安定回纥,想必过不久能开互市,就想着早点来,抢着碰碰运气。”
“靖王?”里正捻了捻眉毛,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哦,是圣人的亲弟弟吧?”
高止点点头:“正是正是,丈人也听说过?”
里正摇头:“我们这儿地偏,听到的少,也只是有所耳闻,说今上有两个亲弟弟,一个贪花好色,另一个有出息的,是靖王。说来几个月前村里年轻人回来,说在官道上遇上了好些骑兵,领头那人一身银甲,像个大将军,后来进城打听,说是去边境的,莫不是靖王?”
“兴许吧,这咱们就不知道了。”高止瞥了一眼苏元禾,见她点了点头,方才捧着羊肉汤喝了一口。
吃完晚饭,几个小伙子去帮着里正收拾灶台和院落,苏元禾就陪着里正的妻子,看她在灯下打鞋底。
“阿婆,家里就您和老丈吗?”
老媪笑了笑,低头往鞋底上戳针:“我家就俩儿郎。小的在镇上做工,年节才回来。老大在家里种地,昨儿陪着回娘家了。家里地少,也不碍事。”
“姑娘,听你说起是跟着阿兄出来做买卖,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许了人家?”年纪大的人就爱问些婚嫁问题,苏元禾笑着摆摆手:“小时候说过亲的,不是前些年长安乱么,就等这次赚些钱,回去就成亲了。”
“那可得小心了,这么远的路,听闻有的林子里还有匪,你一个姑娘家,千万跟紧儿郎们。”老媪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嘱咐道,“像咱们村子这种偏的地方,以后就少走了。”
苏元禾心生疑窦,问道:“阿婆,这周围,也有匪吗?”
老媪“啊”了一声:“这倒是没有,不过……”她压低了些声音,“前阵子啊,听外头回来的人说,说圣人得了块石头,上面写的几个字不吉利,是什么字儿我记不得了,好像是……好像是大梁要出乱子的!”老媪说到要紧处,眉毛都吊起来。
“这……”苏元禾打了个哈哈,“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若非太平盛世,我们几个哪儿敢出门做生意呢。”
“不是,不是。”老媪眉头拧起来,鞋底子也放在桌上不管了,“连咱这儿都知道了,莫说别的地儿呢?听闻那荒山野地里早有想当山大王的,正招呼人去呢。所以昨儿本来不想让老大出门的,不太平,他又是拖家带口的。”
苏元禾收了笑意,他们一路上赶得急,除了靖王和回纥的消息,其余并没有注意探听。二来他们人少,辎重也少,行路也算小心,只遇到过两次打劫的,也都是小盗匪,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难道这河东一带,真有说的这么严重?
苏元禾并没有全信,只是留了个心眼,准备明日再打听打听。
……
明容在别寒居等到了晚上,徐光舟才带着一身肃杀之气闯进院子里,身后还跟着许久未露面的徐光舻,见明容抱着手炉站在树下,愣怔了一下,甩了甩头走过来。
“怎么在院子里等,这么冷的天还不快进去。”
徐光舟皱着眉头,推着她进屋。三人进屋围着矮桌坐下,屏退了婢女。
“许久不见你了,怎么现在来了?”
明容看着徐光舻,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眼神里却有种异彩。
徐光舻笑了笑,郑重道:“我欲辞官,北上跟随靖王。”
见徐光舟并不意外,想来他们二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徐光舟跟着点了点头:“之前反对他辞官,是想着徐家不能跟着靖王府一起乱,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必顾忌许多,他一个礼部的芝麻官连印信都不必交,明日直接寻了几回,悄悄出城就行了。”
“等我人都跑出几十里地了,再要抓我,只说是回苏州养病了,山高水长的谁又抓得着我。”徐光舻笑嘻嘻地一拍大腿,这个节骨眼儿了竟觉得浑身松快。
“大哥呢,大营里如何了?”明容问道。
被徐光舻这么一打岔,徐光舟再谈正事脸上的严肃稍稍少了几分,“无妨了,我和王茂咸已安抚军士,且查出了其中煽动人心之人。虽咬死了不肯说,不过猜都猜得到,不是郭党的,就是圣人派来的了。”
明容叹了口气,“你去安排大营的事时,摘星楼的人已帮你查到了,帝后为何对王家下了狠手。”
明容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舟舻二人扼腕叹息之余,又觉得愧疚难当。
徐光舻:“如此,王家竟是遭了无妄之灾。在西北时,王兄待我不薄,此番遭际实在令人……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没想到圣人宁肯错杀,不肯放过,这不像他。”徐光舟长叹一声,他当然明白一个温厚的人被压抑得久了,会如何变得判若两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次失败了,皇帝对王茂咸出手也不会就此罢休,王家已被你我牵连,要给他们想好对策才是。”明容望向徐光舻,“叔元回京不会走官道,你两眼一抹黑地北上只是浪费时间,我倒有个去处给你。”
“哦?是什么?”徐光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不辞官,跟着你那些同僚们多混混平康坊。”
“什么?!”
舟舻俱惊,徐光舟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逛青楼虽是官员间稀松平常之事,在徐家却是明令禁止的,徐光舻大惊失色道:“爷娘可都盯着呢,你这不如让我北上去山林子里找赵叔元。”
“你先听我说。”明容摁住他,“你的为人咱们都是放心的,爷娘那里我也会替你去说。平康坊里有个名妓叫山欲雪,你只作意志消沉、寻花问柳之状,与人多去平康坊做个散财童子,我自会让山欲雪来与你接头,到时候她的消息,便由你传回来。”
徐光舻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倒是听说过她,只是我贸然跑去平康坊,难免惹人怀疑,你这般大费周章,只是让我传个消息?你让山欲雪替你做什么了?”
明容:“特殊时期,用你比较稳妥,哪怕是怀疑你传消息,又没人会在大街上把你给绑了。”
徐光舻翻了个白眼,示意她继续说。
“用山欲雪不过就是个红袖招,走正道探听不到的消息,酒足饭饱、酒色迷人之后未免就不会说。能接触到山欲雪的也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摘星楼的人却接触起来难。另外你这风流才子的名声我也是百闻不如一用,正好给你这机会大显身手,也替我盯着点山欲雪。”
徐光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明容:“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