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应该走得远远的,最好死在外头,偿还多年养育之情……可即使是那时,姜循也不恨夫人。
她知道夫人身体不好,知道病人情绪极端,知道自己确实伤了夫人的心。她离开姜家时,手上还戴着母亲的玉镯,想着总有一日,母亲会想到她,挂念她。
十年的母女之情绝不应该是谎言。
姜循期待夫人身体好一些的时候,能想起自己,愿意见到自己。在建康府和江鹭玩耍的那半年,姜循也一时没有忘记夫人。
终于,她收到了夫人的信件。
她回东京的原因有很多,种种原因促使她必须回去。在这种种原因中,夫人的信件必然占据一位——夫人说自己病重,想在临死前见她最后一面。
姜循便回东京了。
她满心期盼夫人原谅自己,重新关爱自己,自己可以回到夫人身边……她确实回去了,代价却是,病榻上的姜夫人,亲自在姜循一无所觉时,为姜循种下了蛊。
母蛊在玲珑的母亲颜嬷嬷身上,子蛊在姜循身上。颜嬷嬷每月都要取血救姜循性命,颜嬷嬷身家性命都捏在姜夫人手中,颜嬷嬷和姜夫人有数十年的情谊……
颜嬷嬷不可能背叛姜夫人,那被姜家当做傀儡的人,只能是姜循。
夫人说她没办法。
()她必须为夫君的权势大业着想,必须助夫君登上高位,权震满朝,实现夫君的抱负。她活不了几l年了,但她要为姜家的未来着想。
姜芜是已经废了的棋子;姜循是夫人亲手教出来的棋子。
两年来,夫人捏着这枚棋子。夫人无论如何在病榻上落泪哭泣,也没有一日说想放过这枚棋子。夫人每一次说想念,每一次说后悔,都冷眼看着颜嬷嬷放血救人。
这世上,面善却心狠的人太多了。
姜夫人教出姜循这样的冷血怪物,有一日,这怪物扭头,反咬她一口。也许夫人一直知道,可她每一次决定,都从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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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来越大,天地氤氲生雾。风声夹杂低语,什么也看不清,哪条路也走不通。
东京八厢一百二十坊,无一是归处。姜循终于走不下去了,她跪在雨地中,捂脸发抖,忍着心间大恸。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她呜咽不能成声。
她早已学会了将眼泪当工具,所以真正的眼泪,反而没有痕迹。
她又爬起来,茫然无比地走在雨中,想着夫人临死前的模样,想着夫人年少时对她的爱护……都结束了。江鹭说她必然付出了代价,不不不,姜循不承认这是代价。
这是报应。
这是报复!
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姜循行尸走肉一样地走在大雨中。
如果有旁人,便可看出她的伤心欲绝、失魂落魄。如果有旁人,便可看得出她的强弩之末,看得出她的崩溃痛苦。但这里如此空寂,雨如此大,只有她一个人。
而在这大雨中,忽有寒光袭来。
姜循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只继续走自己的路,一人持剑现身,挡住了她的路。
那人厉声:“姜循!”
姜循抬起眼——隔着雾气与雨幕,她看到简简风尘仆仆,衣发俱湿。少女脸色青白,眸燃怒火,看她的眼神尽是恨意。
简简回来了。
简简知道乔世安死了……就算简简不知道乔世安怎么死的,姜夫人临死前的话也说明,姜夫人见过简简了。
简简泪水夺眶,声色俱厉:“你把我安排出去,就是为了支开我,杀我兄长?姜循,你去死——”
雨丝斜飞,简简身形如疾燕。剑光凛冽,眉心明亮,痛苦让少女周身发出常人勿近的气势。寒光凛凛袭向姜循,姜循竟一眼也不看,继续走自己的路。
泪水与雨水都如死水般压着肩,姜循累到极致痛到极致。
她模糊地想着:死在简简手下,也是不错的归宿。
简简的剑自前方刺向姜循,姜循行走间,那剑欲刺入她的眉心。而忽然旁有一道什么,“叮”地一声打过来,打向简简的剑。简简被震得后退,飞上屋檐。
长街上,江鹭纵步飞入杀局,用袖中匕首击退简简的剑,他反身一拧,落到姜循身边。隔着暮雨,他秀目白面,身如青松。他睫毛似乎下着雨,好像在和她说什么话。
姜循闻所未闻,继续走路。
天光乍亮,雷声轰鸣。
简简再次旋身击来,江鹭没有武器,空手接简简一掌,用内力将人再逼退数步。
姜循平静地走着路。水珠啪打在簌簌树叶与飞檐上,整个世界都是一场雨。武器与肉身相博声,离她这么近,又离她那么远。
电光雷声在眼在耳,轰鸣声阵阵,她死在此也无妨。但以她为中心,有两大高手对决——
简简要杀她,江鹭要救她。
电光赫赫,浩浩复浩浩。这奇观凄然绝望,又惊心动魄,盛美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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