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表面上似乎更容易些,可是他冒险、花费大把力气,把名士大儒偷渡进宫教导自己,可不是为了快意江湖,对家国天下他也是有理想的吧?
何况他灰头土脸离开,百姓怎么办?朝廷怎么办?真要让杨家把大齐江山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何况皇帝这职位是终生制,不死不能退,想坐上龙椅的,怎能允许前任平安活着?
那么不熬、不对抗也不退,他还能做什么?头痛啊,她光想就累,而他身处当中,能够不累?
同情、心疼,她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细细的手臂滑到他后背轻轻拍哄,她用气音说:“辛苦了,不怕的,这条路我陪你。”
她捡起他掉在床边的《芙蓉华月》,好熟悉的书名,轻轻翻开,逐字细读,越读越……这是她写的呀!怎么会?
“好看吗?我觉得挺好。”头顶传来声音。
他醒了?猛地抬眼,对上他的眉。
其实他早醒了,在她张开眼睛那刻,装睡只是想知道,先醒来的她会做什么?怎么都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她把自己缩进他怀里,用气音告诉他要一路相陪,真是赚大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为解除她的尴尬,他善意说谎。“刚刚。”
向萸亮了亮眼睛、松口气,真心话这种东西可不能随泄漏。“这是我写的,你怎么会有我的手稿?”
“我买下向家屋宅,在里头找到这份手稿,我觉得很有可看性,就付梓成书,没想到卖得非常好,你有写话本子的天分。”
“那么,你给的那支玉簪也是在我家里拿的?”
“不是,那支玉簪你父亲带进宫了,他经常边雕琢边对我说,他的女儿有多可爱善良,多杰出优秀,除开朝政之外,你是他最喜欢的话题,每次他提及你都目光闪闪、表情灵动,我很清楚,你是他最大的骄傲。”
所以还没见过她,“向萸”二字就在他脑海里深烙,他常想,是身为父亲的太疼爱女儿,还是他的女儿真的那么惹人爱怜,现在他明白了,她确实有种气质,能吸引周遭的人喜爱。
“我爹很宠我。”
“向大人告诉我,失去妻儿那年,他对这世间感到无比厌倦,过去一心想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那段日子竟也想要放弃了。是你对他说:爹爹,你一定要参加科举入仕,因为天底下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女孩,有无数像母亲、弟弟那样的可怜人等着你来保护。你还期盼他不仅要当好官,还要力争上游当大官,爬到坏人无法仰望的位置,才能主持天下正义,为万世开太平。”
停下话,侧眼看她,被赋予这样的高度期待,再颓废的人都会被她鼓吹出上进心吧!
她在笑,笑容里有着微微的悲凉。“那么多年了,爹爹还记得?”
“你从小到大发生的每件事,他都如数家珍。记得为了买下昂贵的葡萄苗,你是怎么蛊惑向大人的?你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让它结实举举,你要为爹爹酿造出天底下最珍贵的葡萄酒。他不确定葡萄酒是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但他很肯定你家的葡萄树,光长叶子不结果,好不容易结上一串,却酸得让人掉牙。”
噗,向萸喷笑。是她的错,人家穿越女都自带女主光环,种啥长啥、做啥赚啥,只有她勤勤勉勉混了一辈子,只能算计着要接下几桩活计,才能把爹爹的老马给换匹年轻的,悲摧啊……
她挤挤鼻子,无奈说:“我努力了,可是我家葡萄有坚定信念。”
“什么信念?”
“它坚持单身,对繁衍后代不乐见。”
“我怎么觉得,自己被影射了。”
“有这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他搂紧她,笑得满脸宠溺,没有刻意经营,他对她的喜欢已经钵满盆溢。“向萸,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让你父亲进宫,却又无法护他平安。”
垂下眉头,苦苦的愁思涌上心头,她也想说对不起,如果当年她没力劝父亲参加科举,如果父女放弃名利,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种种地、画画图,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许父亲现在还活得很好。
她叹气,二度把自己缩进他怀里,头贴近他胸口,瓮声瓮气道:“不是你的错,别总往自己身上张罗罪名。”
梁贵妃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宰不了大鲸鱼,啃一只小章鱼就自我欺骗、大仇得报。
靠得越近,他的气味越发清晰,用力吸两口,她问:“真喜欢这味道,是什么薰香?”
向萸微挑起眉,暗忖着上回她就觉得这不是什么龙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