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家店都开着门,都放着自己的音乐,摇滚的、古典的、流行的、轻音乐等等混杂在一起,让人也不知道该听哪一家的歌、也不知道在哪一个地方驻足。
她走到一个马路桥下面,看见对面有那么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瞎子,戴着个墨镜,镜框跟歪歪扭扭的镜腿用透明胶粘在了一起。
他面前放着两个搪瓷缸子,一个盛水一个接钱,脚底下有一套小音箱,手里拿着一个用破布包着一截的话筒,正在那卖唱。
他唱一会,就放下话筒喝口水,还不忘了摇头晃脑地哼哼几句小调。
那劣质话筒的声音乍一横空出世,立刻横扫了一条街,所有或高雅或低俗的音乐声全部给这不同凡响的现场版给压下去了,叶子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才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了好半天的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有点变调,大概是摔的,叶子璐低头一看,略有些重影的屏幕上蹦跶着颜珂两个字,就接了起来。
她一声有些无奈的“喂”话音还没落,颜珂债主一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就来了:“为什么挂我电话?昨天你走什么?有什么事你说行不行,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你以为你演电视剧哪你?”
叶子璐:“……”
颜珂一口气嚷嚷完,那边长吁了口气,声音有点沙哑地问:“你哪呢?”
叶子璐:“……”
她走了这么长时间,还真一时说不好自己是在哪,在周围没有辨识度很高的建筑的情况下,只好继续沉默。
颜珂更暴躁了,简直恨不得顺着中国移动的信号爬过去收拾她,可惜坑爹的通讯商居然不提供此类服务!他语气悲愤地控诉着叶子璐:“你竟然还拖黑我!拖黑我!老子这么多年没加过几个好友,你居然……”
叶子璐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编了个烂理由:“没……没有啊,我没事拖黑你干嘛?准是让人盗号了,对了,我跟你说,有人冒我的名跟你借钱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地给人打过去,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手机的手感不对,本能地轻轻搓了一下,一块……手机身上的某部位就从上面掉了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手上一轻,后壳裂了一半裸奔的电池紧跟着,也“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颜珂只听叶子璐好像是语气有些惊诧地轻轻“哎哟”了
一声,随后通话就断了。
他长到了这个年纪,一直是个尖酸刻薄、以攻击人类精神为乐的人渣,可是即使这样,仍然有人前仆后继地围过来,诚心诚意地表示希望争取个被潜规则的机会,这样人神共愤的高帅富还从来没有遭到过被人连挂两次电话、拖进黑名单的待遇。
……更不用说他还是熊的时候,在叶子璐的毒手下度过的无比凄惨的日子。
一时间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颜珂不淡定了。
叶子璐看着她碎了一地的“玻璃”手机,尝到了自己头天晚上恶意破坏自己固定资产的苦果,她叹了口气,觉得颜珂一定得气疯了,头顶三花都非得火山爆不可。她蹲下来,把裂成了两半的后盖以及掉出来的电池全捡回来,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卷透明胶条,坐在了卖唱老人的旁边,把手机粘了起来。
粘完,她也没有再开机,就坐在了那引小范围内有感地震的音响旁边,百无聊赖地分辨着机器诡异地加工后竟还能听出一点缠绵悱恻味道的情歌。
老瞎子唱了三四,突然停了下来,把搪瓷缸子递到了叶子璐的鼻子底下:“人家过路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坐这半天,个人演唱会都听一半了,一个子儿也没有?”
叶子璐从钱包里摸了一个钢镚,才要放,突然觉得不对劲:“你不瞎啊?”
老头略微低下头,墨镜略微滑下来一点,他透过墨镜上沿,隔空对叶子璐扔出一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瞎?不瞎就不能戴墨镜啊?愚蠢的人类。”
叶子璐:“……”
她默默地把一块钱扔进了缸子里,也不知怎么的,突奇想,又从兜里摸出了另外十块钱来,对老头说:“那什么……我就不问您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了,话筒能借我唱几么?”
卖唱的大概也没有处理过这样猎奇的客户,愣了片刻,觉得自己不吃亏,于是把话筒递给她:“那敢情好,我不干活还拿钱,你唱,唱什么,我给你放伴奏。”
叶子璐就把小方巾解下来,蒙在了眼睛上,她忽然很想有那种什么看不见、耳朵里只能听到一种声音的感觉。
她的心无法平静,好像没有一时半刻轻松。
他们小的时候,都摘抄过那些叫人热血沸腾的名句——像什么“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之类,可而今沧海依然横流,并且时不常地被台风周起来、或者随着海啸扭个秧歌什么的,当年叫嚣的“英雄”却像是被海啸冲垮的民房,几年如一瞬间,就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烦恼给淹没了。
站在一个地方,哪怕一动不动,也能听见每个人说话的声音,现实中、网络上,即使明知道那些都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仍然忍不住去听、去看、去关心,平均十分钟就要刷一次微博,无聊地点开每一条长微博、每一个大图……就好像自己走进了别人的世界一样。
卖唱的老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她播了一《让我们荡起双桨》,叶子璐的整个耳朵都被音响里出的劣质又大声的伴奏占据,蒙着的眼睛又看不见眼前来来去去的人,她有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