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不愿见这世间有如此美满长存,李颂亭在李无期十岁那年照常出海采集夜明珠,未曾想于东海突遇暴风,船帆被吹得破碎,船身浸入海中,李颂亭及府中壮丁无一人生还。
李颂亭的尸在东海中沉浮了几日,终于在第五日被浪水卷到岸边,运回李府时已是面目全非。
彼时方姑也是一身紫衣,双手搭在李无期肩上,静静立于李府门前等候。
前些日子她听闻坊间关于东海风暴之事,心中惴惴不安,府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她只能花了重金派人前往东海打探情况,前去打探的人只见东海一片平静,不见任何风暴的痕迹,亦不见任何船只的遗骸,他们告知方姑无事生。
既然没有任何迹象,那颂亭便一定还活着。方姑这样安慰自己道。
可今日,他们竟然说李颂亭的尸被找到了。
她不信,半月前还跟自己说异邦的脂粉另有特色,要给自己带一份回来的人,怎可能会如此轻易食言?
眼前这具尸面目全非,凭什么他们说是颂亭便是颂亭?
“不,这不可能是他。”方姑拼命摇着头。
“无期,这不是你爹,对不对?”她问一旁的儿子。
李无期双眼空洞,沉默着。
“抬走,抬走!这不是颂亭!”她突然起狂来。
小厮立马上前抬起摆放着尸的担架,搬动中有物什从死者怀中滚落,李无期眼尖,见状立刻拾起想要放回担架上。
“这是何物?”
方姑一只手突然死死地捉着担架,不让小厮再动分毫,一双眼盯着李无期捡起的物什,眼泪如泉涌般滑落脸庞。
是一盒脂粉,瑰丽的外壳上还有着不同于本朝的文字,随着尸在海水中漂流了好几日竟然还能留在身边,实是奇迹。
“放下来吧。”
小厮毕恭毕敬地将担架放回地面。
方姑理了理死者凌乱的头,将他压在脑后的簪子抽出。这支木制的簪子是李颂亭离家前她为他亲手制作的,她在家中打磨了整整一月,簪子每处粗糙的纹路不需用眼,只需手上一摸,便知出自她手。
那张脸在海水中泡了好几日,已浮肿得不成样子,现在就毫无遮掩地露在她面前,右耳垂那颗痣进一步佐证他就是李颂亭的事实。
“颂亭……颂亭……”她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尸痛哭了起来。
那天大哭过后方姑突然陷入一种恐怖的死寂之中,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为衣衫破烂全身溃败浮肿的李颂亭整理仪容,心如死灰地安排后世,面上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正当李府上下一片缟素之时,李颂玉和李颂立突然到访。
“我的好嫂嫂啊,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整日忙上忙下的,李府若是没你主持大局怕是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李颂玉两手空空地前来吊唁,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来。
“作为颂亭之妻,这是我分内之责。”方姑跪在仍停留家中的棺材前接着烧纸,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你是大哥之妻,我们也是大哥的兄弟不是,总也该我们协助着料理他的后事吧。”李颂玉一面说道,一面和身旁的李颂立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一人足矣,便不劳烦二位了。”
“那可不行。”
“有何不行?”
“这大哥留下来的资产,难道任由你独吞?”李颂立心急,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
“你们二人可曾为颂亭今日这份家业做出何贡献?竟不知廉耻开口在这关头欲分一杯羹?”
李颂亭三弟兄早已分家,拿着从祖上分得的田产各过各的。那李颂玉和李颂立二人最辉煌时不曾向患难之中的李颂亭施过援手,若不是前些年李颂亭走投无路,不得不冒死出海无意间现了夜明珠这家之物,他和方姑不知还要吃多少的苦。
这些年李氏夫妇勤勤恳恳,如今的风生水起全凭二人苦心经营,自获得钱财以来,这李颂玉和李颂立闻着味就常来走动了,李氏夫妇向来是闭门不见的。眼下李颂亭身故竟给了他们入门的机会,入门也就罢了,竟是前来讨分家产的。
“你一寡妇要这宏大家业有何用?难不成再嫁,将颂亭的心血送给他人不成?”
方姑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看了李颂玉一眼,道:“颂亭今日在这儿睡着,我不与你争。”
“哟,寡妇不反驳呢?戳中你的如意算盘了吧?”李颂玉再进一步。
方姑依旧跪着,手中一张一张地烧着纸。
“死都死了,还烧呢。”李颂立一把夺过方姑手中的纸钱,尽数散在了地上。
忍无可忍,方姑双手抄起置于烧纸盘中用于翻烧纸钱的铁钳,那铁钳在火中烧了许久,底部已是通红不已,她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将铁钳打开,对准李颂玉的脚踝钳了上去。
即便是隔着一层布,铁钳的热还是从外向里传到了李颂玉的肌肤上,灼热霎时间刺痛着他,使他忍不住要拔腿抽离,可方姑双手死死地握着钳柄,任他怒吼也不松手。
“松开!”一旁的李颂立见状,连忙上前掰开方姑握钳的手。
她也没反抗,爽快地将铁钳松开,紧接着立马又将铁钳放回尚有余火的烧纸盘,火拿出之后盯准了李颂立的脚踝,依旧狠狠地夹了上去。
“你这贱妇!”
李颂玉终于松了口气,轮到李颂立哀嚎起来。
“住口!我让你们别打搅颂亭的清梦。”
提到李颂亭,脚上恢复自由的李颂玉目光转向了灵堂中央还未盖上的棺材,而后一瘸一拐地走向棺材。
“大哥休怪我无情,是这个贱妇不愿让你安息的。”李颂玉喃喃说道。
“若你今日不同意大哥的家产由我二人安置,我便毁了他的尸身!”李颂玉双手撑在棺材边缘,冲着方姑喊道。
“李颂玉你疯了!”
死者为大的习俗他丝毫不顾,竟用李颂亭的尸身来要挟方姑。